小六只是呆呆地站在门口，报信的战士他不是很熟悉，但知道是严秋明的贴身跟班。
“你先穿好衣服，马上跟我走。”这个战士皱了皱眉头，又着急地回头看了一眼。
小六这才发现自己就穿了条大裤衩，光着膀子、赤着脚。他又慌慌张张跑回去，三两下将衣服和鞋子穿好。
战士将他带到杨宏开的房间，小六还没走进去，心里就突突地跳得慌。
杨宏开的房间被翻得很乱，严秋明正在找什么，抬头看到小六就开口问：“你知道教授去哪里了吗？”
“怎么了？”小六惶恐地问。他还是太年轻，没有经历过此类气氛紧张的事情，虽然已经很控制自己了，但他还是无法表现得镇定。
“出了点事，现在还不清楚具体情况。”严秋明没有把话说清，而是顾虑很多地说。
“找到了……”小六这两天一直没看到的李景明李连长突然跑进来，看到小六后，李景明突然停住嘴没说下去。
严秋明一听，就拉着李景明往外走，小六没敢跟过去，他知道整件事带有很浓的政治和军事色彩，他不敢也不想参与进去。他只想向杨宏开多学些知识，开阔自己的视野，有朝一日也能像杨宏开那样著书立说。
两人在外面谈了几分钟，中间严秋明还回头看了小六一眼，然后又示意那个战士过去，问了几句。过了一小会儿，严秋明回来了，心事很重的样子。
“于晓陆同志，我现在有件事必须向你说明，杨宏开教授已经牺牲了，我现在就带你过去，这件事不得向任何人说起，请记住你曾宣读过的誓言。”严秋明说的时候本不想带个人感情，但还是有些许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小六听到这，感觉腿脚发软，不得不用手扶着墙壁，大滴大滴的泪水直往下掉。几小时前那一幕幕都在小六眼前闪过，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说牺牲就牺牲了？严秋明看着小六的哀容，一时间也被感动，上前抓住小六的双肩，用力摇了摇，希望他能振作。
“您说的是真的吗？”小六抬起头，盯着严秋明的眼睛问。
“嗯，跟我一起过去看看吧。”严秋明拉着他，向外走。
李景明看到严秋明要带小六同去，本来还想说什么，但看到严秋明的表情，没再啰唆，在前面领路。
这次他们还是往山上走，小六根本就没看路，只知道自己被严秋明拉着，一路上跌跌撞撞的，魂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小六，小六！”
小六听到有人在喊他，他茫然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望过去，是小顾，她被两个战士挡住。
00十三、教授之殒严秋明对李景明微微摇了摇头，然后又拉着小六继续往山上走。李景明跑过去，让拦着小顾的战士让开，对她说了几句，小顾愣在那里。李景明没再看她，又转过身追上严秋明他们。
墓葬处已经插上很多火把，将这里照得异常明亮。守在这里的士兵格外严肃，步枪都握在手里。
李景明抢先走上去，低声问了几句，这才走回来。严秋明一直在看着他，见李景明微微摇了摇头，严秋明没说话，继续拉着小六走进围起来的墓葬。
墓室里有光亮透出来，还有人影在晃动，小六突然打了个冷战。他已经意识到杨宏开牺牲的地方就在这里，但是杨宏开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回去休息了吗？他想冲下去，但严秋明的手抓得很紧，让小六因痛楚而清醒过来。
“于晓陆同志，请你先冷静下来，还有很多工作在等着你去做，现在北京的专家还在路上，但是发掘工作不能停下来，现场还需要你来指挥，所以你必须冷静下来。现在，你必须听我说。”严秋明在小六耳边说道，声音很冷，让小六认识到事情的严酷和紧迫。
“这不只是考古研究，还有重要的军事价值，现在我不能向你说太多，但是我现在将授权你做此次行动现场发掘临时指挥。我们都是隶属军区的，直接受总参调度。你不需要问太多问题，后面我将按指示向你解释部分问题。”严秋明看着渐渐清醒过来的小六，他这样决定也是没办法，能信任的人就只有眼前这个小伙子，再说小六的人品和背景他们已经审查过，去小六家乡的政审人员今天已经拍回电报，说他的家庭背景没有问题。
“不是还有一个……”小六发现自己连那个老头的名字都不知道，差点就直接说出“老头”来。
“有些情况你不要乱说，稍后我会解释的，那位首长无法全程参与发掘，所以只能靠你。现在我们先下去见老杨最后一面，放松点，老杨生前很看重你，不要让他丢脸，知道吗？”严秋明拍了拍小六的肩膀。
小六再次想起让他尊敬的教授，从此以后他将孤身一人，教授再也不会向他说起让人迷醉的历史，再也不会有人教他除课本知识以外的做人道理。
小六说的老头就蹲在墓室里，陪着他的还有两个战士。墓室中插着四支火把，老头手中还拿着手电，照在地上。小六看到杨宏开就倒在石刻真文册页前方，一只手前伸着，似乎想向前爬，又似是要去拿什么东西。
老头看到他们来了，站起来，盯着小六。这时的小六根本没把心思放在老头身上，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杨宏开身上，一幕幕的场景在他脑中如同放电影般划过，刚刚冷静下来的心神又起伏起来。
教授是个和蔼的人，最后却死在别人的坟墓中，也许这也算了了他的心愿，毕竟这也是个千年大墓。但小六却找不出任何安慰自己的话，教授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自己的房间休息的吗？
“是突发心脏病，他的药没在身上，也许是掉在了这里。”老头用手电光照着一个位置，那里什么也没有。
“杨教授的心脏看来很不好，今天我就看到他吃过一次药，是一种黄色小瓶装的对吧？”老头缓缓地说。
小六走过去，这才发现地上有那种药瓶的碎片，很小，如果不是手电光照着很难发现。这个位置离盘龙柱只有不到半米距离，黑幽幽的洞口处透出丝丝冷气。
“他可能突然看到什么，一下心脏受不了，但不知什么原因将药瓶掉地上了，这点还有待调查。”老头说完就走了，这也代表着他的态度，也就是说他已经分析出杨宏开的死因，具体的细节以及其他因果关系就靠严秋明调查了。
严秋明一直等到老头走出去，这才自己研究起现场情况。这时的小六正跪在杨宏开旁边，对杨宏开行父子大礼。小六磕了三个头，额头上磕出了印痕，但小六并没感觉到疼，除此外他不知还能做什么。
李景明安排了两个战士，进来为杨宏开翻了个身，在杨宏开身下发现了一本黄皮的工作笔记本。
李景明没敢乱动这本工作笔记，而是指给严秋明看，毕竟严秋明才是专业的老刑侦。严秋明先是用手电照着仔细观察一番后，才拿起本子。
看完上面的记载，严秋明将还跪着的小六拉起来，把笔记本交给小六。
“这是老杨的笔记，你先拿着看看，记住不要遗失。还有，你看看这里有什么变化没有，你们是最后出来的人，比我熟悉现场。”严秋明其实还想借此让小六振作起来，小六是个好同志，他不希望小六因此颓废下去，人生是需要目标的。
小六双眼还是红红的，但严秋明说的话一直被他记在心里，他知道自己的责任，不管恩师的死因是什么，他都有义务和责任替教授完成心愿。
随着严秋明的手电光，小六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看过去，这里没有变化，还是和他们离开时一样。“等等！”小六的目光停在一个地方，“那里有些许的不同。”如果不是之前对这里有过仔细的观察，他也不会察觉到异样。
“你确定？”严秋明不相信地问，这件事可大可小，不能妄下结论。
“我确定，当时好几个人想挪动一下都不行，再说还有麻绳捆在上面，又压着一根这么粗的枕木，如果有松动我们早就发现了。”小六指着真文册页间的缝隙说，这里已经移开近一厘米，露出下面很新的石质来。
但是册页上面的麻绳和枕木还在原处，只是石板之间挪动过。小六突然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了两步，看着麻绳与枕木之间。
“是什么？”严秋明走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在麻绳与枕木间，有个小小的反光点，严秋明走过去一看，发现是杨宏开的眼镜，因为是侧着放的，没有手电光反射很难一下发现。
事实上他们刚刚都忽略了，杨宏开的突然死亡以及诡异的姿势，都让他们只注意到查找死因，而没发现眼镜。也许越是显而易见的东西，越容易被人忽视。
杨宏开的眼镜在松动过的真文册页上出现，能说明什么问题，他死前曾看过册页？还是他凭自己的力量推动了四五个劳动力都推不动的石板？可信吗？严秋明一点也不相信。
“严科长，您能不能告诉我教授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小六实在憋不住了，这件事如果不问明白，他不会安心的。
严秋明没说话，他也想知道原因，这也是杨宏开死亡最不合理的地方。当时他正从山上营房下来打算去休息，毕竟他不是部队里的人。路过杨宏开房间附近时看到他屋里的灯还亮着，正准备过来打声招呼，没想到就看到个黑影从杨宏开房间跑出来。职业敏感让他察觉有问题，于是大声喝止，但那个黑影没有理会，反而加速往树丛中跑。他只得开枪示警，追过去，可惜黑影速度很快，没追到。等他回到杨宏开的房间，只看到大开的房门，警卫员晕倒在房间里，同时屋里也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现在那个晕倒的警卫已经被送去救治，幸好有陪同小顾一起回来的两名部队医院护士，她们那里也有一些简单的设备。
当时他就让人通知山上，看墓室出问题没有，此举纯粹是出于职业的谨慎，但让他没想到的是，杨宏开会死在墓室里。
可以说整件事都透着怪异，现在让他如何回答小六的提问？根本就没有答案，除非把杨宏开拉起来问个明白，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事。
“小六，这件事目前还有太多疑点，你要有信心，相信我们一定会为杨教授找出真相的。”可以说这是严秋明说过的最没底气的话，但此时此刻，他不得不如此说。
“真的吗？”小六问道。他倒不是怀疑严秋明的话，而是希望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可这个声音却在严秋明耳中萦绕，挥之不去。他从事多年公安工作，破过数不清的案件，眼前的案子他只能说会尽力的，但他总感觉有双无形的手，让他的努力全使不上劲。
现在还有很多方向可以调查，那就是山路上的暗哨，还有守在墓室四周的值勤人员，这些人总应该看到什么吧？可严秋明心中还是对这几块石板旁的深洞有着畏惧，很明显的，杨宏开死前肯定是在研究石板上的文字，可却突然被什么吓到，往后退，此时心脏病发作，他拿出药来想吃，却可能在慌乱没拿稳药瓶，药瓶掉了，杨宏开挣扎着想捡起药来，可最终还是没能拿到药。
严秋明在自己大脑中揣测着杨宏开死前一刻的场景，杨宏开为何会出现在墓室无法解释，还有他最后看到了什么？虽然还有疑问，但他的这段推测应该已经很接近事实了。严秋明蹲在深洞旁边，用手电往里照，其实这个洞口并不大，直径不会超过两米，巨蟒的尸骨是被什么东西捆绑在石柱上的不得而知，在这样的夜晚看上去有几分瘆人。
看了几分钟，严秋明突然打了个冷战，手电光无法穿透洞穴的黑暗，但严秋明却总感觉下面有活物。要说这个洞穴，当时那个老头就曾分析过，说可能是山体的裂缝，古人只是顺势在上面将洞口开成圆形，瓮棺下面的洞也是同理。也正因为开口不大，才没有对整个墓室造成隐患。可严秋明蹲在洞口旁边，却总有不安的感觉，而且这种感觉随着蹲的时间越长，越来越重。
“我们先出去吧！白天再来。”严秋明拉着小六就往外走，就差是用跑的了。
这时杨宏开的遗体已经被抬出去，小六也想为杨宏开整理好遗容，就没想太多，跟着严秋明一起走出墓室。不过他在走到墓室门口时，似乎听到身后有小孩的说话声，声音很轻很小，不注意听的话几乎听不到。十四、悲流成河
严秋明走出墓室后，才长长地舒了口气，那种胸口被压得透不过气的感觉随之消失，这是他在白天进入墓室时所没有的。
小六没看严秋明的表情，只是跟着抬杨宏开遗体的两个战士一路往山下走去。本来严秋明的意思是先把杨宏开的尸体存放在军营里，但考虑到天气因素，还是决定送到山下。李景明看到小六独自跟在后面，不放心，就安排了两个战士先行下去安排停放遗体的地方。
小六他们下到山脚时，看到潘冬生还有小顾他们都等在那里。不管怎么说，杨宏开的亡故也不可能隐瞒太久，所以李景明依老头的意见，将这件事通告了几个相关人员。
潘冬生一脸哀容，领头站着，事实上他这表情多少还是有点做作的成分，就如他平时给亡故的社员办白事一样。他心里更多的是深深的恐惧，当看到小六一行三人慢慢走下来的时候，他的双腿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小顾内心的悲痛是真真切切的，她与杨宏开接触时间不长，但杨宏开给小顾留下了十分温暖、亲切的印象。她在医院那段时间，两人曾有过几次促膝长谈，更是让小顾对杨宏开有着对父亲般的尊敬，可现在她与杨宏开已经阴阳两隔，想起种种，她的泪水就止不住地流。
小六看到他们，禁不住悲从中来，他克制住自己的悲伤，一再紧咬牙关，让两边的腮帮子鼓了又鼓。
“小六，不要太伤心了，杨教授他是鞠躬尽瘁，操劳成疾，劳心劳力……”潘冬生这人也没读什么书，平时给队里办白事的说辞也不能用在杨宏开身上，而小六他们在潘冬生眼里就是文化人，所以这时尽选着文化词来说，不过实在是水平有限，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噎在那里。只是他的表情和说话很符合时景，反而让人以为他是太过悲伤的缘故。
潘冬生的话小六其实连半句也没听进去，脑袋里乱糟糟的，他问严秋明的话没有得到答复，杨宏开的死到现在还是个谜。小六一路上走下来，已经暗暗下定决心，如果严秋明不能找出凶手，他就自己找，绝不能让杨宏开白白死去。
小顾走过来，边捂着嘴边流泪地看着杨宏开的遗容。杨宏开去世前应该很痛苦，再加上又是趴在地上死去的，表情很狰狞。这样的遗容看起来让人非常难受，小顾胆子算大的，但看到平日里和蔼的教授死后成这个样子，一时接受不了，哭得更大声了。小六本来还顾虑男女之别，现在看到此情此景，动容地将手放在小顾肩头，既是希望能给她力量，也是希望能给自己勇气。让他没想到的是，小顾突然转过身来，扑在他怀里放肆地大哭起来。
小六长这么大，还没抱过异性，唯一的记忆还是孩童时母亲的怀抱。小六哪里敢去抱她，只能傻站着，任由小顾将悲伤洒在他的肩膀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