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大门外,看着火光漫天。耳朵里充斥着哀嚎声和男女老幼的哭喊声,一群穿着学子制服的年轻人提着木桶来来往往、反反复复地将少的可怜的水泼到熊熊的大火上,无情地火势还是蔓延到了所有的房舍。他似乎看到了火光中的人影,有人挣扎着想要逃出来,有人悲痛地喊着同相识的人诀别,还有人平静地立在火舌之中,无可奈何地望着死里逃生的人。他忽然感受到两双目光停住在了他身上,回望去,一位老儒和一个刚俊的年轻人就那样看着他,眼神一样的锐利却淡然。一股异样的悲哀感弥漫了整个心脏,只能感到撕心裂肺的痛,他想做点什么,无论是去浇水还是去拉他们出来,但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他根本动都动不了。又梦魇了。
场景一转,便是杀伐肆虐的城门战场,他看着穿着军装的士兵和几百依旧身着一身素雅学子制服的年轻人相继倒在一群着装怪异的人的刀下,心头浓重的悲痛感和无力感让他感觉呼吸都是如此的困难,他似乎感觉到了鲜血溅在了自己脸上。但他还是动不了,甚至连反抗都不行。于是他眼睁睁的看着服装怪异的人拿刀向他砍了下来。
洛逍惊坐起来,看清楚是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便习以为常的躺倒下去继续睡。类似这样的噩梦他这两年经常梦到,经常到他都已经快要习惯了,或者说他有点认定自己是精神上出现了某些问题了。翻身之际,洛逍模模糊糊地记起梦中那场大火焚烧的大门上,似乎有字,似乎是什么书院,但具体是什么书院他完全想不起来,还有,在所谓的“战场”上,他偶然间低头发现,自己也是一身素雅的学子服。
来不及细想,洛逍便又陷入了沉睡。
洛逍揉着微痛的太阳穴,果然没睡好的结果就是精神不振。
“你这样的精神状态,下午的手术真的能参加么?”楚弦把洛逍的饭菜放到他面前,不轻不重地开口。
“嗯,应该没事吧。”洛逍放下支撑着头的手,拿起筷子,看着眼前自己爱吃平时却舍不得吃菜有气无力地应道。心里却还是欢呼了一下有人尤其是土豪请吃饭就是好。
洛逍是市医院的外科医生,下午有一个蛮重要的手术,本来像他资历这么短的小年轻是没有资格参与这个手术的,但是主任想要历练历练几个小娃娃,允许他们见习,在竞争激烈的大医院这个机会已经很难得了。但是,他现在状态就是不太好啊!
“你们医院的医生都是这么草菅人命的么?”楚弦一边吃着自己的菜一边揶揄洛逍。
“……”
楚弦是洛逍的发小,俩人从小铁到大。照理说楚弦这种自幼高冷淡漠的帅哥是不会擅长交游的,当然事实上他也的确不擅长,但洛逍小时候就能死皮赖脸的磨着楚弦直到成了他唯一的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楚弦在隔壁省大学当老师,教中文,为了方便跟洛逍一起租了套公寓同住,还省钱,虽然他根本不差那点钱,每天中午来医院找洛逍一起吃午饭。
洛逍每当看到有情侣一起吃饭,就无比羡慕嫉妒恨地责怪楚弦,说都是因为他老是跟在自己身边才没有女孩追自己,都是他的错,他长得这么帅干嘛跟他做朋友。每当这时,楚弦只会说三句话:一,是你让我来跟你一起吃饭的,你可以蹭饭;二,那些天天看着你犯花痴的小护士难道不是人?还是不是女人?三,当初是你死乞白赖非要跟我做朋友的,我拒绝过很多次。每次听到最后一句洛逍就无话可说了,他也不是那么无赖的人,但是当时也不知道怎么了,认识楚弦后就非要跟楚弦当好朋友,真是各种无赖,楚弦当时特别烦他。
饱餐一顿之后,洛逍精神好了不少,但是收拾干净换好衣服进入手术室后,有隐隐头疼起来。想起午饭后楚弦问他是不是又失眠了,他老老实实地又把做梦的事再一次重复了一遍,并跟楚弦说他觉得自己得看看心理医生了。洛逍苦笑,自己这个医生当得也真是有趣。
手术开始,主任执刀,洛逍算是助手,前期一切都很顺利,大家也都松了一口气,前期处理好了后期也就容易多了。只是如果事事都如人料想的一般的话,又哪来的措手不及一词。本来是很平常的一步,可是不知哪里出了疏漏,病人突然不正常出血不止。洛逍作为助手本应第一时间探明出血原因是什么,出血点在哪,并马上进行止血措施,但是由于精神状况不佳,恍惚间的他并没有马上反应过来。好在助手也不只有他一个,另一个人眼疾手快马上钳住了出血点,并没有造成不可挽救的过失。
下班后洛逍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关于今天下午手术的事,手术结束后主任也找他谈话了,并没有责备他,反而是很担心他,似乎所有人都发现他最近不太对劲。主任一直很看好他,也有意识地想培养他,刚进医院三年,他的表现也的确很出色,洛逍热爱医生这个职业,他想在这条路上好好走下去。所以像今天这种事绝对不能再发生。
直到楚弦打电话问他怎么还不回去,洛逍才慢吞吞的起身去公交车站坐车回家。进了小区,洛逍转念一想,拐进了便利店,再出来时手里提着一大袋子的瓶瓶罐罐。电梯门一开,他便看见楚弦随意地依靠在电梯门对面的墙上,一脸不悦。
“你今天晚回来一个小时,”楚弦淡淡地开口,眼神在洛逍手提的东西上若有似无地略过,“往常这个时间我都该吃饭了。你即使不回来,也该告诉我,我会订外卖。”
洛逍在心里小小的郁闷了,怎么把这尊神吃饭的事给忘了,楚弦什么都好,唯独不会做饭,用他的解释就是君子远庖厨。所以两个人日常的早饭一般是去早点摊解决的,晚饭则是等洛逍回来做。一旦洛逍加班或者有事回不来,楚弦也会极为痛快地订餐,而且质量绝对比洛逍做的高出好几个水平。
“那什么,这不是为了感谢你中午请的大餐,特意去买了好酒请你嘛!”洛逍眼睛左瞟右瞟最后也只想出了这么个理由,楚弦虽然为人冷淡了些,但也不是什么苛刻不好相处的人,单有一点,不容人无缘由的不守时。做饭晚了这件事看起来只是一顿饭的事,但和时间沾边了楚弦自然认真。
“不要用这么蹩脚的借口敷衍我,”楚弦再次瞟了一眼洛逍手中的东西,略带嫌弃,“这袋子是楼下便利店的,你在便利店买东西需要一个小时?另外,好酒?如果在你觉得这种啤酒和低档的红酒就算好酒的话,我再一次对你的品位提出质疑。”笑话,他楚弦又不是容不得他洛逍跟他打马虎眼,但是找借口也要找得稍微聪明点吧,他才能心甘情愿的假装是真的,这种借口他都信的话,那岂不是太有损他的智商了?
洛逍一遍开门一边吐吐舌头,糊弄谁也不能糊弄他这发小,会被嘲讽死的,虽然他嘴上没说什么嘲笑的话,但是从他那满是不屑和揶揄又迷死人的眼睛里,就看得出来他绝对已经在心里把你凌迟千百遍了。
洛逍进屋把酒全都摆在了桌子上,随手拿起一罐啤酒打开酒罐,一口喝掉一大半然后抬头对正低头看着他皱眉的楚弦说:“今晚的菜就免了吧,我们不醉不归,或者你可以订餐。”
楚弦眉头皱得更深了,这家伙语文是怎么学到的,还“不醉不归”,他还想归到哪去,对着他一个大学中文老师乱用成语,他是欠收拾么?“订餐?这就是你说的感谢我?”楚弦当即把手机丢到一边,坐下拿起一罐啤酒打开,仰头一干到底。动作利落干脆,又酷又帅。
洛逍看着楚弦一愣,随即撇嘴,真烦人,长得这么好看干什么,关键还是刚硬的帅,虽然自己也很帅,但是站一起毫无优势啊!谁说男人没有容貌的嫉妒心的,他就很嫉妒啊!再说酒量好有什么了不起,也不常见你喝酒啊!
“手术出问题了?”楚弦把空酒罐捏扁,随手扔在地上。
“是啊。不过还好没造成什么伤害。”洛逍闷闷地回应道。
“我在重复一遍,你现在的状态需要休息。”楚弦重新打开一罐啤酒,却并没有喝,只是放在自己跟前。
“楚弦,你说我怎么总是做那个奇怪的梦呢,近两年一直有,但是都没有最近这么频繁,几乎天天不间断,我都不想睡觉了。”洛逍郁闷地把剩下的酒喝完,把空罐也扔到地下。
“你当初就不应该当医生。”楚弦依旧不咸不淡地开口。
洛逍无奈,楚弦从来就不怎么支他学医,即使他学成已经成为了医生,他还是这样。洛逍自己也明白医生是个易惹是非而且压力很大的职业,但是他就是喜欢。“那你又何必当什么中文老师,就算没办法参军……”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洛逍马上住了嘴,转头看见楚弦眼神复杂的看着自己,自己又说错话了。
楚弦仰头把酒又一干到底,人生哪能总是如意呢?
楚弦从小到大的理想就是成为一名军人,但是由于身体原因这个理想这辈子是没办法实现了。当年因为考不成军校,楚弦可还自暴自弃了一段时间呢,后来不知道怎么想的却报考了中文专业。洛逍对此很不理解,就算不能当兵,也不用当文人吧,他压根就就不觉得中文跟楚弦能挂上钩,哪哪都不搭啊。洛逍当初就像楚弦强烈劝他不要学医一样劝过楚弦,但是楚弦决定了的事谁也改变不了。最终楚弦还是念了中文专业,洛逍也还是从医了。但是洛逍没想到出现最后居然还跑去当什么中文老师。
洛逍不再说什么,也闷头开始喝酒。
第二天,洛逍醒来发现自己睡在了沙发上满地的瓶瓶罐罐肆意摆着,洛逍按着疼痛的头,宿醉一点都不好。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他也完全想不起来了,喝断片了。楚弦好像已经不在家了,可能上课去了,洛逍今天轮休倒是可以休息一天。低头发现自己身上贴合一张便条,洛逍拿下来只见上面写了一个人名和电话号码,后面备注是心理师,还有一句“不放心就去看看”的话。洛逍哭笑不得,楚弦这是把他昨天说心里有问题的话放心上了。然后洛逍就开始纠结,到底去不去呢,看心理医生这种事,自己真的有心理问题了么?
最后,洛逍拿起了桌子上的手机。
洛逍趴在值班室的桌子上,用笔“嗒嗒嗒”的戳着桌面,他前天去看了心理医生,是个很漂亮的女人,那个医生问了他一些问题,他说梦境总是现实的一些反映,但是洛逍再三回忆也记不起任何一点跟这个梦境有关的东西,大火,屠杀,他确定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他甚至连恐怖片也不怎么看,他也没有失忆。最后,那个漂亮的女医生只跟他说了一句,“或许有些事不符合科学逻辑,但不代表它们就不存在,我们也不得不信。”洛逍看着她有些怪的笑容,心里毛毛的。
说到底,他就是没有心理问题吧。不过他这两天倒是没有再做那个梦。
回到家洛逍还没开口,楚弦已经把机票放到了他面前,
“假我已经帮你请好了,明天就走。”
“你怎么私自决定啊!还有我们为什么要去长沙?”干嘛呀,干嘛呀,他还没同意呢,怎么就要走了,他的全勤奖啊!
“有些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我们也得弄明白不是么?我用你电脑时发现的,你搜的是岳麓书院,去看看吧。”楚弦说得理所当然,而他脸上的笑让洛逍觉得和那个漂亮女医生如出一辙。
鬼使神差,洛逍点了头。有些事,或许是要去看看才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