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范子建也的确是这样,所以他才会答应为好友与当时还是三公子的景树恒交好的事守口如瓶。而今时代变迁,两人都获得了相应的丰厚回报,公孙钦更是一再获得景树恒的重用。景树恒所推行的大刀阔斧的改革里,马上提出了严惩贪腐的行动,而这件事的总管,正是公孙钦。
一听景树恒作此决定,一些老臣还打了一个寒战:这时候突然推行,是不是太快太急了?但公孙钦马上站出来支持,他从很久以前就对这个景氏王府里各种腐败现象忧心忡忡,现在不整改,又等待何时?
这一无比积极的回应,得到了景树恒满意的赞许。
景树恒曾经私下分别问过其他几个前朝降臣:公孙钦这个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得到的答案出乎意料地整齐划一:非常好的人,德才兼备,谨守道义,又出身名门世家,实为不可多得的人才。年轻的首领在听完这些话以后,秀致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一丝轻笑,随即毫不犹豫地敲定了公孙钦总管此事的任命。
景树恒严查贪腐的措施有:悬赏告密,错告密者不受惩戒,检举共犯可以保住一定份额的财产;数额巨大者若是拒不检举,将面临满门抄斩;主动自首并交出所有财物者,可以免除刑罚。
于是,在接下来一个月里,王都齐昌的下层民众为得到首领的物质恩惠而欢腾雀跃,上层却陷入一片令人胆寒的冷风里:今天是某某大贵族被查处与富商勾结,明天又是某总管被查处贪污受贿款项可抵半个景氏国库,最初抓到的几个全是军队马上派出满门抄斩,景象惨不忍睹。这使得一大帮曾经沾过一点事的贵族吓得屁滚尿流,事实上,在前代首领那样的情况下,只要进入了这个圈子,谁还保证谁是完全清白的呢?
坚不可摧的利益维系体系,岂是任何人可以置身事外纤尘不染的?
大家吓怕了,一逮就是一个,一招就是一大串,各种错综复杂的人脉联络,如同一张巨大的网呈现在瞠目结舌的办事官员面前。但现在,因为景树恒快刀斩乱麻的一声令下,这张网随即呜呼哀哉了。
接下来,自首的人堆满了公孙钦总管的办公室,一个个哀求的表情:把自家的财产全部交出来,官职也不要了、安安心心做一个平民,也总比莫名其妙全家被杀要强啊!
这栋华贵的宅第,正是主人多年来收受贿赂的所得。这一天,“家和万事兴”的牌匾底下,中堂里正陷入一片大吵大闹。
“什么?你这个死老头子,居然要去自首?想当初我瞎了眼了,居然要跟着你一个窝囊废!”一个皮肤白皙微微发福的贵妇人,此时浓妆艳抹的美丽面容上,端庄温良的高贵姿态全无,指着一个瘦小干瘪的中年男子一顿臭骂。
那男子被气得一愣一愣的,良久,吐出一句:“钱重要,还是人重要?”
“喂!我当初被卖给你这个老头子是为了享富贵的,不然谁理你这副样子?”贵妇人戴着翡翠戒指的手指指着这无能的丈夫,想起年轻时的往事,一声声快声泪俱下了,“现在要我再回去当平民,我不干!”
“到底怎么了?你一心就想着钱,还要命吗?烧锅滚水,告诉你双手伸进去一下可以得到一个亿,你干吗?”男子嗫嚅几下,突然反击起来。
贵妇顿时一瞪金鱼眼:“我懂,你就是这种人!你不是靠本事爬上来的,你就是靠这胆小怕事的功底,一听到有人拒收贿赂马上被投进冤狱,你就吓成软脚虾了,从此收得来者不拒,现在遇见这种事……你就是这种窝囊废!”
“你走吧……”这瘦小的男子瞪起眼,露出已非正常人奇异眼神,“受不了穷就赶快走吧!割腕,服毒,什么都可以!别忘了用你的血诅咒景树恒那混小子,叫他遭千刀万剐!”
“首领大人,他们坚持说没有贪,怎么办?”整治没过几天,就遇见了抓上来的人还是有个别拒不招供的消息。因为景树恒授意抓的,是否真的贪腐了并不是问题,关键在于都是家藏万贯的巨富——想想也很清楚,如果不是因为贪腐,谁会有这么多钱呢?
景树恒沉吟了些许,没有人注意到他发出的低声冷笑,正是因为自己一手抓贪腐的疯狂敛财,才终于解决了自己的安民政策问题。如今齐昌民心已经稳定,更多的民众还在期待着他施与物质恩惠。源源不断的财物保障是必须的,但是,肥肉就在眼前,又该怎样下手呢?
众办事官用各不相同的神色望着年轻俊美的首领大人,正是这个人一手解决了景氏积弊已久的民生问题,空前地改善了齐昌城内的民心向背。然而太阳的背后不是光,景树恒到底是怎样解决的,知道真相的人都会倒吸一口凉气吧!
“要不要用刑讯逼供?”底下一个莽撞的武官嚷道,大厅上下顿时朝他射出鄙夷的光——虽然这其中各人的想法是不同的。
“我不是茶镜漪,更不愿意做和前代首领一样残忍的事。”景树恒从口里吐出这句话,一本正经维护道义的样子是必须要有的。他随即郑重地叮嘱道:“传令下去,我所施行的政策是仁道,不准用刑逼供,违者严惩!”
“是!”
景树恒随即闭上眼,又睁开眼,他自己也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很简单……每天派专人轮流把他们看着,一旦有人想睡,就去吵醒,这么重复……不许任何人睡一分钟。”
“是……”一些人已经感到脊背冒出一阵凉意。
“还有。只给他们干粮,不给水。”
望着一群忠心耿耿的部下受命离去的身影,景树恒似乎异常疲惫地坐回椅子上,嘴角一丝轻笑浮动——虽然望着他们一副诚惶诚恐的卖力样子,但景树恒很清楚,他们不是真心拥护自己的政治理想的,不过是庞大森严的首领统治体系中一颗螺钉,在自己的位置上期待自己应得的那一份利益,以此交易。
就像那些口口声声欢呼着他的民众,不过是在对着一个能让他们吃饱饭的人欢呼而已!如果当年景仲曦放聪明一些施与了他们物质恩惠,他们马上也会高呼着“景仲曦首领大人万岁”,转而把矛头指向自己!
事到如今,景树恒走出了他巩固权位必须要走的关键一步。他坐等着成效,理所当然不带一丝愧疚。虽然方法有些见不得人,但他早已计划好一切,一旦事发,公孙钦就是替罪羊。
他想起无数个人告诉他:公孙钦是德才兼备的大善人,出身名门世家声望良好。景树恒独自坐在高高的王座上,望门外深秋的凉风带走枯寂腐败的满地落叶。那一刻,他发出一阵低低的冷笑:
“从来就没有什么忠良之士。有的,只是那些善于私结党羽、被他的利益拥护者冠了一个好听的名声而已。”
所谓的正义和忠良,也就是有本事获得了一个好听的名声而已。
“请再赐教得更清楚一些。”还是三公子、正受到长兄监视处境艰难的景树恒,对着坐在对面那位面容和蔼的长者喃喃道,言语里满含着感激之情。
“我想,您心中应该有清楚的目标,只是还不适应该怎么做。现在您需要正视自己的身份,以王族公子应有的风范为人处世,然后,寻找可靠的友方。”
“友方?”
公孙钦的神色和蔼,对着这个渴望着赐教的晚辈点头:“王府里的情势很复杂,并不是本人三言两语能够讲懂的。但一定有人不愿意您的存在,也一定有人想在背后对您不利。当然,您不会坐以待毙,您需要的是维系自己的势力,通过对各种人际关系的平衡,为自己寻找生存空间。”
“所言甚是。”景树恒点着头,神色似乎有些羞愧。他真的没想到,而今,终于明白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而今,光阴荏苒,时过境迁。
那个被禁闭在茫然无措中的银发年轻人起兵了,武力打倒了长兄,坐上了景氏首领的位置。而摆在他面前的一道坎,是行使安民政策当中的财政问题。
为了弥补这个亏空,景树恒采取了抓贪腐没收财物的方法。然而毕竟不是光明正大的手段,被发现引起谴责也是迟早的问题了。
“首领大人……小的惶恐,有事报告……”办事官的脸色特别难看,说话也吞吞吐吐了。
景树恒坐在王座上,黑色镶金边的军服包裹着修长的身躯,根据精心的设计,左肩部一片华贵的龙纹在中堂里泛起金色的冷光。他低下金色的眼睛,语气淡然:“什么事?”
“外面在穿不好的谣言……不知谁说出去了……说、说首领大人抓贪腐造成了冤案,还用非人的手段逼供……”
景树恒眼里微微度量,随即语气很严肃:“我管辖的王府里,竟然发生这种事情?”
“只是听到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