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景树恒转身用毛巾擦着头发，冷冷地回话，“不过，这段时间你也帮我找了很多东西，我是不是该做出什么感谢的表示呢？”
“我没有。”茶雪音一脸平静，演技也是一流的。不过景树恒似乎有几分不满意：“你可以把你以前装可爱的功底拿出来求我，让我给你高贵一点的待遇；你在茶氏，不就是这么活过来的吗？”
当年在茶氏宅第里时，她是高高在上的小姐，他是地位低下的仆从。而光阴荏苒，角色已经颠了个。
景树恒从来没有大度到无条件容忍茶雪音的臭骂，此刻一见毒舌的机会不说白不说，金色的眼睛带着轻蔑的神色，带着仿佛少年的肆无忌惮。
这恶毒的话锋令茶雪音一咬牙手一抖，她微微闭了闭眼，憋住气酝酿着下一次反击：“我倒想知道，是什么让你决定起兵反你的亲哥哥，干出这样禽兽不如的弑兄行径！”
“因为这是个大好时机。”金色眼睛里闪过一丝不经意的光芒，冷笑着对她解释道，“景仲曦不是笨蛋，他会用怀柔政策安抚民心，不过，他也只能暂时做做样子而已。要让民怨沸腾，就要让他把民众的物质生活逼迫到困局，而最快捷的办法，就是战争。”
说着，他闭上漂亮的眼睛回味：“没想到哥哥真的那么愿意帮助我，很快就出兵慕容氏，而且还是败仗。不过还不够，再对茶氏来一次远征，顺便提醒他们不要贸然反抗来积蓄力量，等时机一成，景仲曦将不是被我打败的，是被民众打败的，呵呵呵呵……”
景树恒发出一阵低低的冷笑，带着痛苦的凉意。事实上，从出兵茶氏回来，景树恒就一直坠入冷寂的梦靥里，痛苦地注视着自己的梦想被扭曲的样子。而从当上首领以来，这样的痛苦更深了一步：他还是一面看着自己变成一个可怕的魔鬼，一面继续干着那样明知要被唾骂不齿的事情——就像从一开始就退无可退。在用那样的手段灭了茶氏后，又迅速再添了一系列注定遭到骂名的新账。而自己所谓的希望，到底是天下人共同的愿望，还是自己一个自私的执念呢？或许，梦想只有当还未实现的时候，才有美好圣洁的令人向往的意义吧！
就在这时，他冷不防听到茶雪音的质问：“结果，为了你自己的野心，你是愿意引起战争的。那本质上，还不是一样要增加民众的疾苦！”
景树恒愣了一下，一时回答不出来了，他淡淡丢下一句“暂时的忍耐是必须的”，便扭过头往楼下办公室走去——事实上，连他自己也觉得，面对茶雪音责问的眼神，这样的解释实在滑稽可笑。
茶雪音突然注意到那一刻他的奇异眼神，从金色的异常清澈的水面下直达内心深处——与其说是无赖地耍横，不如说是一种被刺伤了的乞求的眼光，她在一瞬间竟有些想探个究竟，但自己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第二天，景树恒照例在首领府办公，顺带接到那个女人已经自杀身亡的报告，其间她的妹妹好像来探监，交付过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过她死时身边空无一物，也不得而知。
景树恒听罢，只是像一般犯人一样吩咐善后，除此之外什么感觉也没有。为了避免以后出乱子时无数人的流血，现在流一个人的血是有必要的。何况，是一个给他带来过不好记忆、欲除之而后快的讨厌女人。
景树恒这一天主要在忙自己麾下的人事安排事宜，正当他两眼注目在公文上陷入苦思的时候，有人来报，余优瞳大人求见。
这位年仅18岁的女孩能获得“大人”称呼，大概出于和景树恒从很早就开始的交情。两年来她一直凭借家族的雄厚财力和人脉给予了景树恒各种帮助，又在景树恒起兵谋反时里应外合打开王府的门，立了大功，也得到了景树恒的加官进爵。一同和她升迁的还有那温和的老父亲余檀大人，大概，余氏家族的富贵显赫从此再无悬念吧。
一听说“余优瞳”的名字，景树恒立即让她进来，态度甚是友善。这美少女傲然挺胸跨进首领府中堂的门，引得守卫的军士不自主地瞥见那凹凸有致的身形——或许，会有人趁机浮想联翩，过段时间她就会成为王族的一员吧。
“首领大人，臣来求见。”景树恒眼见着她走进来，依然是活泼响亮的语气，调皮地轻轻歪头，紫色的大眼睛用憧憬的神色望着他。余优瞳这一天一改高贵淑女的打扮，一身紧身的深蓝色制服凸显出俏丽的身段，胸裸露雪白的一片颇引起遐想，及肩的乌发也高高束起来了，显得精神抖擞，满脸愉悦的神色。
景树恒以首领的沉稳点头致礼，温和地关心道：“余卿现在新的职位还干得顺利吧？”
余优瞳马上感激地点头：“很感谢首领大人，可能还有一些不熟悉的地方需要努力。突然赐给我这么高的权力，还有些不适应呢。”
“会习惯的，我认为余卿应该有这个能力。”景树恒淡淡宽慰道。余优瞳望着换上了华丽首领制服的景树恒，他坐在上座上，翘起修长的双腿，已然堂堂的王者了。不过她很快收回思绪，一本正经地向他汇报工作上的正事。
景树恒耐心听着，可见他对余优瞳的能力还是感到满意。就在余优瞳全部说完后，见四下没人，又恭敬地行了一个礼：“首领大人，请问我能否冒昧问一件事？”
“说吧。”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您在暗地积攒势力，反抗前首领的暴政了。当时我非常敬佩你的做法，当然也知道你当时为世事所迫，不敢多问一句。”余优瞳恭敬地垂下头，脸上已微微发烫。
景树恒愣了一秒，尔后依然是平静的语气：“谢谢你一直以来的支持。”
“请问您还记得吗？我说过我想陪同你战斗，我想为你分担一些，希望你能尽快达成愿望，到现在也是这么希望的，衷心祝愿着你……能够不那么累，能够过得稍微快乐一点……”
“谢谢。”景树恒一脸无辜慢条斯理地向她回话，“所以现在我赐给余卿大权和高位，希望你继续在我身边辅佐我，我也需要你的帮助，不是吗？”
余优瞳欲言又止，似乎瞬间沉默了下去，待她抬起头时，紫色的大眼睛里似乎闪动着些许透明，用不甘的神色抬眼望景树恒。这令年轻的首领也怔住了：“请问还有什么事吗？如果我能答应你的话。这里没有人，就随便给我说，我不会介意的。”
余优瞳眼里高高在上的景树恒，此刻俊美的面孔温和依旧，却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变得遥远飘渺起来，这令她产生一股不祥的预感，狠命撕扯着自己的内心。她竭力平息自己的心绪，回答的声音变得祈求微弱：“请问，首领大人……我可以继续叫你景树恒吗？”
景树恒沉默了下来，他大概已经听懂她话里的意思了。
“我需要余卿，也相信你能帮助我达成我想要的治世。在过去的时间里你帮助了我，我非常感谢，也恳请你继续为我效力。”景树恒选择了这样风马牛不相及的答案，眼前处于下位的余优瞳终于深呼吸几许，微微摇头：
“请恕我直言，我不是那方面的意思……仅仅作为君臣关系，我想那还不够……”
“是的，你也是我重要的朋友。”景树恒的回答不紧不慢。不过这的确是事实，不然他也不会在出发的危急时刻还派郢英分兵前去保护她了。
“不……”余优瞳的声音有几分颤抖了，“我是希望，以我是一个女人，而你是一个男人的身份……”
话一旦挑破出口，便再不需要抑制。余优瞳抬起眼望那精致俊美的面孔：“从一开始我就告诉过你，我的理想是成为庄媛国母那样的人，执掌一片天下。而我需要一个像景季晟一般光辉强有力的男人，而那个人……就是你——不，你比景季晟更值得称颂了，带领民众反抗暴政，当上了景氏首领，建立起更先进的体制……而这一切我都做不到，我只能仰视你做出的事情，然后，希望能尽量为你分担一点，至少不用活得那么累那么憋屈无奈……首领……不，景树恒！”
余优瞳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埋下已经红到耳根的头。
王座上的景树恒，微微点了点头，语气平静似乎带着些许苦笑：“恐怕你弄错了，余卿，我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了不起。”
“怎么会？”余优瞳猛然抬起脸。
景树恒依然是慢条斯理的语气：“虽然就外在的身份上而言，我是首领，你是臣子。但如果作为个人，我在平民中混过七年又沾染了许多不洁习气，事到如今也改不了贫贱的陋习，很多缺点也克服不了。而你出身良好一帆风顺，各方面都很出色，是我见过最高贵完美的女性。平心而论，我认为我配不起你。”
余优瞳猛然心底一凉，她惊讶不知所措地盯着那精致的脸，几乎换了哀求的语调了：“但是，我一点也不介意！我和你一样，都想要平一片更理想的土地，都想大济苍生，过去发生的事情并不重要，只要现在共同朝一个方向努力，不断支持着你为你建言，不就行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