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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大队之后,十余辆高过城墙,以方城形状,以大木绑扎成型,下有木轮的攻城车亦在缓缓向前。

这种车辆是攻城利器,不过并没有办法随军携带,需得每次攻城时伐木建造,很是不易。蒙军历次攻城,都可以用攻城车登城而上,与城头的楚军肉搏。只是因为这么高大的攻城车建造太过费时,往往等战事结束,蒙军也建造不了多少。

这一次,居然一下子便推出了十余辆攻城车,每车上载最少三百人。也就是说,最少三千人的精良战士将跳上城头,与城上的楚军肉搏。他们只消在城头搅上片刻功夫,大股的蒙军就会紧随其后,攀爬而上。

张守仁紧握手中的横刀,用力之大,手指骨节处噼啪做响。看着如海水般汹涌扑来的蒙兵,心中只是在想:“难道就没有办法了么?”

这一战自清晨开始,直至傍晚。城外的蒙军大将显然是久历战阵,初时只是派几个万人队来回奔袭,轮流攻城,中午之后,城头的楚兵已经开始疲 惫,蒙军早晨攻城的万人队却迅速后撤,以两个精力十足的万人队掩护,以冲车撞击城门,终于使得城上楚军士气大跌。待此时四个养精蓄锐多时的万人队奔腾而来,漫天的尘土之后,又是十余架足有五丈高的攻城车紧随而来。

楚军将士立于城上,只听到蒙人特有的牛角号声与士兵们的嚎叫呐喊应和一片,天地苍茫,残阳如血,马踏血泥,漫天的箭雨收割着人命,方圆十里之内,竟如阿修罗场无异。

蒙军生力军团很快逼近,四万人排列开来,却是整齐划一,三里长的队伍黑沉沉一片,呐喊声早已停歇。立身,前列高举盾牌,后列弃盾持弓,射箭掩护,每十人为一正面,慢慢散开一条通路,让已经举高的云梯迅速前冲,架在城墙上面。连同适才攻到城下的两万人,此时襄城之下,已经聚集起六万多人的蒙军。每一里的城墙下,都有过万的蒙兵。如此的密度,自然会有巨大的伤亡,对方将帅如果排兵布阵,显然是势在必得。

随着这些后继蒙兵的接近,城上城下对阵的士兵足有十万人。宛若长蛇的城墙上下,狼烟滚滚,杀声震天。无数的蒙兵冲上城头,却又被砍落下来。城头楚军的弓箭手不住的猛射,密集的箭雨势若坚壁,不论是黄桦弓还是神臂弩,在这么近的距离内,对方又没有什么重甲遮挡,只要中箭,便多半透体而过,不死也是重伤。

只是蒙人太过悍勇,只是在最前一列的牛皮大盾牌的掩护下,后面拼死反射,也使得城头的楚军弓箭手时时中箭倒地。在已方射手的掩护下,靠近城墙的蒙兵已经将云梯架起,开始往上攀爬。

城头上寻常的楚兵身负铁甲,来回奔走,只有张守仁眼前,有二十余名大汉,上身,下身也不过只穿着一条布裤,满身大汗,正在手持长达五米的拒木,将一个个架到城头的云梯用力推倒。在他们身后,又有十余人来回奔走,将堆积在城头的檑木滚石顺着城碟扔下去。

只是敌人过多,密密麻麻的云梯遍布整个襄城城头,推翻一下,对方又迅速架起一个,满脸血污的蒙兵只要能动,便口含利刃继续迅速攀爬直上,全然不将满天而下的滚石檑木看在眼里。

“队正,要守不住了!”

张守仁统领的小队约百余人,按大楚的军制,一队百人,有十名横刀手,二十名枪手,七十名弓手与弩手,经过这大半天的苦战,刀手与枪手加起来不过十余人,弓弩手也不过六十来人。

他们这个小队在三百人的团内,最是精锐。队正张守仁虽然年轻,却是武艺精良,带兵有方,全队百人无不服膺,队副胡光,十个火长也都是一时雄杰。用校尉胡烈的话来说,张守仁的部下,随便挑一个小兵出来,都可以到别的团里做队正。

虽然是长官爱护部下的夸大之辞,张守仁部下的强悍擅战也可见一斑。楚军以十人为一火,十火为一队,三队为一团,十团为一厢,设指挥使,三指挥使合为一军,设都兵马使。张守仁所在的第一军,便以他的小队最为出名。战时死战,闲时斗殴,无论是步战刀法,或是射术,都是一等一的精锐之士。

若非如此,襄城守备第一军的将军王彬也不会将他们安排在城门顶上的最紧要处。只是今日战局太过激烈,况且,连号称襄城第一智将的王彬,也未必料到张守仁敢于抗命不从吧。

此时他们脚下的城门已经被攻破,城外的蒙军如同蝼蚁般黑压压一片,杀不胜杀。各兵奋战多时,都是疲 惫不堪。

张守仁听得属下叫唤,知道此时军心已经不稳。若非各人都是他精心训练出来的悍勇之士,只怕这处城墙早被敌人突破多回。眼见前方的压力越来越大,落在城碟上的云梯越来越多,趴附在上的蒙兵面色狰狞,稍一靠近,便拼命往城上攀爬跳跃,饶是城头上刀枪如林,他们却是不管不顾,其勇武至此,令楚军直觉其非人类。

他知道此时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不远处,敌人的攻城车已经渐渐逼近。此时还被人缠的这么吃力,一会成百的蒙兵直接跳到城上,直怕当场就要溃败。

“抬油锅过来!”

张守仁命令一下,一直守候在油锅旁的士兵立刻抬起大锅,往城边奔来。

虽然他们端的很稳,沸油经过时,还是有不少油珠星星点点的溅出,被沾到的楚军士兵,无不痛极而叫。

最前列的那些赤膊大汉知道油锅将至,此时也顾不得再抵挡敌兵,急忙躲开,任由那些抬着油锅的士兵们挤上前来。

“泼!”

负责泼油的兵士身着厚袄,手臂上也套着厚厚的抱腕。听得命令,便立刻伸手持勺,往滚沸的油锅里伸手一舀,待勺内装满沸油之后,便看也不看,用力往城下泼去。

“滋拉……”

城上的楚军先听到一阵阵沸油烫在人声的滋滋响声,然后便是一阵熏人的恶臭传将上来。各兵探头去看,只见附近的蒙兵一个个被烫的全身是骇人的大泡,正疼的满地打滚,连叫也叫不出来。不少仰面爬城的蒙兵被烫瞎了双眼,如同没头苍蝇一般在城下乱窜,惨叫连连,挥手抓扯,却将自己的队伍弄的大乱。

这样的沸油浇漓下去,就是铁人也承受不祝几轮热油浇过,蒙兵顿时不敢靠前。只是城头热油极少,掌握火候也并不容易。若是不然,只需一直不停的以热油浇下,敌兵休想靠前。

看到对方乱成一团,这一小股疲 惫之极的楚军都松了口气。

张守仁皱眉凝神,看着越来越近的攻城车,却只是想不到办法。他正在发呆,却觉得城下的惨叫声渐渐止歇,低头一看,却见几个蒙人军官用蒙语大声呼喝,各蒙兵乱刃相加,已经将那些被烫伤的蒙兵砍成肉酱。

“呸,真是没人性。”

恨恨的骂了一句,站在张守仁身边的胡光猛吐一口唾沫,挥刀叫道:“兄弟们,打起精神来,这些蛮子又要往上冲了。”

此时已是酉时三刻,西方的斜阳渐渐没入远方的山背之下,夜色开始笼罩大地。

胡光将各人撵上前去,却也知道暂且没有危险,见张守仁立身不动,脸若寒冰,忙上前问道:“队正,下面不知道打的怎样了,要不要我下去看看。”

张守仁摇头道:“不必,你听城下的喊叫,还是咱们的声音更大些。城门洞窄,难以展开,守备的又都是我军精锐,不妨事。”

胡光侧耳倾听,知道他所言是实。胡烈是他族叔,张守仁不肯听命,使得城门失守,胡烈无奈之下只得带人下城,很是危险。因为如此,他心中很是不满。待到此时,方下放下心来。

他心中一宽,不觉向张守仁说道:“天就要全黑了,再顶住这么一会功夫,今天是月初,没有月光,敌人必退。”

张守仁苦笑道:“断然不会。敌人现下就想着一鼓作气,今夜破城。他们十年征伐,有望在今晚毕其功于一役,又怎会因天黑而放弃。”

仿佛是听到了他的话一般,对面的蒙军大阵中突然响起一阵号角声,角声呜呜作响,星星点点的火光开始燃起,过不多时,由大量柴草堆积而成的几百个火堆已经全数燃起,火光冲天,将襄城上下照映的通红一片,整个战场清晰可见,火光盛处,仿如白昼。

随着火光燃起,城下猛攻的蒙兵仿如得了信号一般,挪开挡路的尸体,狂呼猛叫,重新往上攀爬,纵是头顶落石如雨,却也是全然不顾。

胡光只觉得后背上又痒又麻,下身紧缩,一股难言的恐惧袭上心头。眼见对面的火推被大风吹的歪歪斜斜,忍不住向张守仁道:“操他娘,凭大的风就是没雨,若是下起雨来,将火推浇熄,让这些蛮子爬!”

这一天的天气说来也怪,自清晨起便是天色阴沉,朔风凛洌,偶尔也飘下几滴水珠,若是下起豪雨,自然是对攻城的蒙兵大大不利。怎奈天公不做美,风一直刮的不停,雨水却总是不见踪影。

张守仁心中原也是绝望,此时只见得对面的火光被大风吹的直往北飘,心中一凛,突然想到一个办法。

他一手抓住胡光的前襟胸甲,向他问道:“前几日,咱们要用砖石堵死城门,大帅不允,那些灰粉在哪里?”

胡光一头雾水,不知道在这个紧急关头,队正却为何问起这等小事。

心中诧异,却急忙答道:“队正,灰粉就在西侧民房内,因怕今天下雨阴湿,昨夜我还命人用草席遮祝想来其它各门,也是如此。”

张守仁心中狂喜,在他肩头用力一拍,微笑道:“胡光,没事了,襄城必定可以守住了!”

见他懵懂,张守仁却也并不多加解释,只向他令道:“带几人下城,带着百姓将房内的灰粉搬运上城。”

虽然并不知道主将是何用意,不过军令却是不可违抗,胡光应诺一声,立刻带了几个小兵下城。

不过多时,一百多百姓各自背负着灰粉上楼,乱纷纷卸下,放在城头。这灰粉极是肮脏,蔓草编织的麻包,很难将它全部包祝百余包灰粉放将下来,这一片城墙上已经是白茫茫一片,呛的各守兵一阵咳嗽。好在今日风大,不过眨眼功夫,灰粉已经顺着风势,吹向远方。

从百姓自清晨起就在城内挑石搬木,疲累不堪,不过却也知道城破之后绝无生路,是以不惧箭矢,拼死效力。此时将这些灰粉搬运上来,虽然不知用处,却只是默然肃立,等候命令。

张守仁拿眼看去,只见这些百姓或是健壮妇人,或是年老的男丁,还有十几个未成年的少年,都是满脸的灰尘血污,此时目光炯炯,正在等候着自己下令。

他心中又酸又热,却忍住情绪,沉声道:“前队刀手枪手后退,后队弓弩手掩护,诸百姓扛包向前,将灰粉倒下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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