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于斌来南州,的确是跑新闻,一条关于豪华办公楼的新闻。当时,他已经是省报的记者部主任,一次偶然的机会,在某知名论坛上看到几张照片,照片上的豪华办公楼,正是南州市沙湾县政府新盖的行政楼。据说,这幢酷似美国白宫的大楼,整整花去了5000万。这也太不符合常理了,先抛去应该不应该的问题,沙湾镇作为国家级贫困县,一年的财政收入,杂七杂八的加起来,也就几个亿。居然可以拿出5000万来盖办公大楼,简直太荒唐了。不到一个小时,照片被删除,更印证了是不打自招。第二天,于斌带上几个记者,直奔沙湾县,一呆就是一个月,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了线索。据调查,这笔钱来源于善款,因为是国家级贫困县,这些年,沙湾县经常性地收到各种渠道捐助的善款。县政府的某些领导,并没有把善款用到刀刃上,除了中饱私囊和华而不实的政绩工程,剩余的,全消耗在这幢行政楼上了。回到省城,他连夜写完新闻稿,结果,却被领导以题材敏感、有违和谐毙掉了。没办法,只好作罢,毕竟,在中国做媒体这一行,要懂技巧,更要懂潜规则。这些潜规则就如同条条框框,在框架内,你怎么玩是你的事,一旦出了这个框,没人让你玩,你也玩不起。
越是贫穷的地方越是腐败,越是腐败越是贫穷,这是个恶性循环,于斌终于悟出了这个道理。
两天前,于斌接到了郑光明的电话,让他陪着去趟沙湾镇,慰问农户。于斌本想推辞,毕竟,眼下在三合县继续蹲点,挖掘线索和证据,才是重中之重。而且,他享受和肖雅雯独处的感觉。不过,一听沙湾县,又联想到县政府大楼和善款有关。于斌决定再走一遭,也许会有新发现。
没想到,刚踏进沙湾县,于斌便撞上了“熟人”,沙湾县的副县长谷静。为了迎接郑光明这个东州的大慈善家,她亲自出马,声势浩大地带着几十号人马,愣是把郑光明一行的中巴车堵在了收费站。
三年前,为调查豪华办公楼事件,于斌和谷静曾见过面,印象深刻。当时,为了做好表面功夫,沙湾县政府开了个新闻发布会,主持会议的正是时任沙湾县人民政府发言人兼办公室主任谷静。面对记者的围堵,她见招拆招,沉着稳重,说话留有余地,不说得太开,也不说得太死。于斌当时就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果不其然,三年后,她一跃坐上了副县长的宝座。
谷静扫了一眼郑光明身旁的于斌,有些眼熟,碍于场面,并没有询问,而是主动微笑着迎上前,对着郑光明伸出手,说:“郑总,你好,我是沙湾县主管民政的副县长谷静,欢迎你再次来到南州。”
郑光明略显惊讶,没想到,消息如此之快。看来,这个世界上,果真没有什么不透风的墙。
“谷县长,你的动作可是够快的。不过,如此兴师动众的,我可承受不起啊!”
“郑总,你这是哪儿的话。你是我们沙湾县的贵客,怠慢不得。”谷静笑了笑,继续说,“郑总,今天的行程我都给你安排好了。先去我们县政府坐坐,交流交流。然后,再去吃个便饭,尝尝我们沙湾的特色美味。完了,咱们再去农户家中走走。你看怎么样?”
这哪是安排好了,简直就是强制性的安排。而且,郑光明注意到,谷静用了咱们这个词,莫非等会儿她也要跟着去。跟着去,目的很明确,借鸡下蛋,为了赚取政绩。郑光明打心里排斥把慈善和利益挂钩。但是,谷静还是官方的人。不让她跟着去,又开不了这个口,毕竟谷静是地方官,主抓的又是民政工作,跟着去名正言顺。
郑光明心中虽不悦,但是,又不好当场驳她的面子,婉拒道:“谷县长,我看还是直接去农户家里吧。去县政府坐坐,尝尝特色美味,以后有的是机会嘛。”
谷静显然做好了两手准备,不做迟疑,紧接着说:“郑总不愧是大慈善家,人还未到,心就想着农户们。我这个做副县长的自愧不如,先代表沙湾县的农户们谢谢你。”
“谷县长,这些只是我的本分,不值得一提。我看时间也不早了,我就……”
“郑总,这样吧,沙湾县的情况我比你了解。我在前面带路,咱们去农户家中走走。”
郑光明还未来得及回应,谷静已经带着秘书以及民政局的几位领导,上了她的专车,广汽本田,直奔门头镇。门头镇是沙湾县的直属镇,整个的支柱产业就是农业。因而,门头镇也就成了今年收成不佳的重灾区。
作为副县长,谷静亲赴门头镇,按规矩,门头镇的一把手二把手应该候着,陪着,招呼着。不过,谷静玩了个心眼,之前就一一跟他们打了招呼,让他们装作什么事都不知道,什么事都没发生,该干嘛干嘛。作此决定,原因有二,一来,既然是政绩,该一个独揽时就得一个人独揽,哪怕是半点光,也不能让别人沾。况且,那些人只不过是自己的下属,即使沾不到光,不还得像条狗一样围着自己转。二来,来之前,她大致摸了摸郑光明的底,他这个人,做人低调,做事高调。玩的是“单干”,极其厌恶和官方的人有来往。既然如此,就要把握度,自己跟着去,理所当然。要是再把动静搞大了,引起他的反感,到时候,恐怕难以收场。
到了门头镇,情况比郑光明想象得还要严重。今年,为了有个好收成,差不多每个农户投入的资金都在十万左右。哪知道,天公不作美,连续的干旱,导致大批的农田干涸,为了减少损失,农户们只好以低价卖掉了农产品,到手的估计也就两三万。一年下来,辛辛苦苦,却净亏七八万。七八万对于有钱人算不了什么,可是,对于农民而言,却是个天文数字。
从上午到下午,郑光明顾不得扒口饭,喝口水,连续走访了300户特困难家庭。每户人家五万的现金,1500万的真金白银,全部捐了出去,一分不剩。同时,在走访的过程中,郑光明有了新的想法。对于这些农户而言,光捐钱,只治标,不治本。五万块钱,更是杯水车薪。想要让他们改变现状,真正的致富,应该换个思路。导致血本无归的原因,除了气候,更关键的是先进的工具和设备。农田干涸了,可以灌溉,灌溉了,就保住了农产品,保住了农产品,局面不至于如此。更何况,气候不可能年年如此恶劣。
捐钱不如直接捐工具和设备,或者是农产品的种子。如此一来,才是真正的大善事。
直到下午三点,郑光明才算是结束了南州之行。
“郑总,这一天下来,也够累的,大家连中饭还没吃。我看时间也差不多,咱们去县城,我做东,请大家吃个饭,算是接风,也算是辞行。你觉得如何?”
“谷县长,我看就算了。东州那边,还有些事等着我去处理。下次吧,下次我请你来东州坐坐,希望你能赏脸。”
“郑总,只要你吩咐,我一定去,怕就怕你看不上我们这些从南州这个小地方出来的人。”谷静半开玩笑地说。
“谷县长,往小了说,东州和南州是邻居。往大了说,我们都是东华人,是一家人,没什么大地方小地方的,只是彼此的发展模式不一样而已。”
说完,郑光明正准备上车,又被谷静叫住了,欲言又止地问:“郑总,据说你是三合县人?”
“没错,怎么啦?”郑光明停下脚步,眉头稍稍一皱,吃不准谷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你认识徐利华这个人吗?”
“你说的是三合县的常务副县长徐利华,知道,但不认识,怎么啦?”
谷静凑上前,有意压低着嗓门说:“郑总,我听说你在三合县捐了几个慈善工程。徐利华这个人不简单,你可要注意。”
“谷县长,我做的是光明正大的事业。况且,身正不怕影子斜。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的提醒。”
上了车,郑光明便琢磨开了,为什么临走之前,谷静要提起徐利华这个人?而且,看样子,她的话只说了一半,那么,另一半呢,她想暗示什么?思来想去,郑光明似乎悟到了什么,徐利华是南州人,来东州之前是南州市发改委的副主任,任发改委副主任之前,曾在沙湾县任过民政局副局长一职。莫非他们二人之间有过什么纠葛?即便有纠葛,自己不是市长,更不是省长,做不了裁决,又有何用。谷静在提到徐利华的同时,又提到了自己在三合县的慈善工程,这两者会有什么联系。想着,郑光明在心中画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郑光明前脚刚走,谷静后脚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我说徐大县长,你这时间点掐得还真是准。郑光明一走,你就来电话了。”
“咱们彼此彼此,郑光明砸给门头镇1500万,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够你们沙湾县政府开销一年了!”
“徐利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应该知道,郑光明玩的是暴力慈善,1500万直接发到农户手中,共300户,每户五万,这和县政府的开销有什么关系。”
“好,就算没关系。但是,你这个日理万机的县长,为什么又要跟着去呢?”
“徐利华,你是三合县的常务副县长,不是南州市的市长,没资格过问。”
“谷静,这还用问嘛。你我好歹夫妻一场,你稍微抬抬屁股,我就知道你放什么屁。不就是为了政绩,为了往上挪一挪赚取筹码嘛。”
“徐利华,你说话的时候,先把嘴巴给我放干净点。还有,咱们是彼此彼此,别以为你在三合县干的那些缺德事,我不知道。小心捅了大娄子,没人能保得住你。”
“谢谢,那咱们就走着瞧,看看到底谁能笑到最后。对了,我还要提醒你,你以为郑光明这次去沙湾县,真是为了做慈善嘛。你以为是你在利用他,其实,他也是在利用你。”说完,徐利华便掐断了电话。
谷静吃了哑巴亏,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将手机拍在了办公室上。提起徐利华,她的心中只有恨,没有爱。当初,自己怎么就嫁了这么一个男人。20年前,徐利华和谷静同是门头镇政府一名普普通通的公务员。徐利华在统战部,谷静在计生委,两个人属于自由恋爱。想当年,谷静可是镇政府大院出了名的一枝花,追求者无数,比徐利华有钱的有权的,随她挑。之所以选择徐利华,是看中他老实本分的性格。都说,找老公就如同选股票,看涨不看跌。不过,二十年前的谷静不这么看,夫妻俩美美满满,把小日子过好,足矣。哪知道,徐利华所谓的老实本分只是伪装,五年前,他坐上了镇委委员的位置,分管统战工作,便原形毕露,尤其是玩女人,玩得满城风雨,整个门头镇无人不知。被谷静抓住现形后,非但毫无忏悔之意,反而变本加厉,整天不着家,明目张胆地包起了二奶,养起了小三。
你玩女人,我也可以找男人。谷静出于报复,成了某市领导的地下情人。这些年,出于负面影响考虑,两个人一直维系着表面上的夫妻关系,毕竟绕来绕去,南州城就那么大。稍微有些风吹草动,难免会授人以柄。直到徐利华赴东州任职,两人才办了离婚手续,有了了结。
谷静冷哼了一声,心想,你徐利华也太自作聪明了吧,郑光明利用我,你以为我不知道嘛。他这步棋,不就是为了前些天你们在三合县搞出的大动静嘛。士可杀不可辱,你们直扑他的老巢,他能不反击嘛。
你需要我,我需要你。你利用我,我利用你。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本就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