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静芳脑子瞬间空白,等回过神来,已经上了车。一路上,两个人面无表情,如同雕塑,邹静芳想开口问,又不知道问什么,问多了,反而显得心虚,只好猜测着各种可能和后果。大约一个小时后,邹静芳被带到了市郊的经纬路,龙溪山庄的正对面。龙溪山庄,邹静芳并不陌生,相当于东州的国宾馆,虽不挂牌,硬件和软件设施却远超一些星级酒店。严格的会员制度,单有钱,入不了会,还得有像模像样的身份。以往,公司但凡有重要客人,邹静芳基本上会选择在此设宴招待。
对于大部分东州人而言,龙溪山庄有一层神秘的面纱。但是,对面的这一幢楼更为神秘。两米多高的围墙,将整幢楼裹得严严实实的,看不出究竟,门口有荷枪实弹的武警把守,却不挂牌。有一次,邹静芳在龙溪山庄设宴,招待市发改委的某位领导,才得知,这幢楼是市纪委的,专门用来“收留”那些出了问题的官员。不过,一般的小干部,是没资格进这幢楼的。只有到了一定的级别,才能享受这种特殊待遇。据说,里面装满了监控,你在房间里的一举一动,纪委的人都了如指掌。而且,即便你心虚,想轻生,也没有机会。窗子是封死的,房间里找不到任何的尖锐物体,连牙刷的柄都是软的。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到了这种地步,也是种悲哀。邹静芳还听那位领导讲过一个笑话,有些进去的领导干部,本身没有问题,只是配合调查。进去了,不沾烟不沾酒,更没有应酬,生活有规律了,相当于度假。住上一段时间,一出来,都发福了。
邹静芳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命运,会和这幢楼扯上关系。
进门之前,那位纪委的女同志总算是开了口,提醒邹静芳关掉所有的通讯工具。那一刻,邹静芳有种想逃离的冲动,显然,这是愚蠢的。
手机关机,就等于和外面断了联系。万一真的有个子丑寅卯,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此刻,她觉得她是需要郑光明的,至少在精神上需要。
中午十二点,郑光明随便扒了几口盒饭,正准备在工棚的破沙发上将就着打个盹。刚眯了五分钟,便接到了邹静芳的秘书打来的电话,称邹静芳被纪委的人带走了。郑光明猛地坐起身,睡意全无,点上烟,在狭窄的空间来回踱步,脚步显得有些凌乱。
该来的最终还是逃不过,他琢磨着是不是该找个人探探风声,但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妥。一来,没有合适的人选;二来,打听了,又能怎么样,依然于事无补,只能干着急。唯一能做的,就是等,耐心地等。
换位思考,如果是自己出事,邹静芳会怎么办?根据多年的了解,邹静芳会想方设法地去打探,甚至是捞人。倒不是谁对谁的感情比较深,而是,男人和女人,在看待问题方面,角度和立场往往不同。
打个比方,在女人看来,报答男人最好的方式,是跟他上床。在男人看来,报答女人最好的方式,是给她钱。在女人看来,报复男人最好的方式,是跟别的男人上床。在男人看来,报复女人最好的方式,是给别的女人钱。女人最看重的是性,男人最看重的是钱。这就是男人和女人之间最本质的区别。
索性,事态没有想象中的严重,邹静芳当天晚上就回来了。到了家,发现郑光明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埋头抽着烟,茶几上的烟灰缸已插满了烟蒂。邹静芳的心中升起一股暖流,看来,他还是关心自己的。虽说这种关心,带着某种自私,毕竟,他和孙兆迪也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不过,也罢。刚才,走出那幢气氛压抑的大楼,邹静芳有种如获新生的感觉,夫妻之间,本不该斤斤计较,孰是孰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关键时刻,尤其是危难关头,要拧成一根绳,把力往一处使,先扫清“外敌”,至于“内部矛盾”,是可以关起门来慢慢解决的。
“回来啦?没事吧?”郑光明声音稍显沙哑地问。
“你是问我有没有事,还是问老孙有没有事?”在感情上,邹静芳心中还是有怨气的。她气郑光明一下午没有任何行动,只是干等着。虽然,她也明白,事态未明,等待才是上上策,可心里,就是莫名地堵得慌。女人,往往都会如此,有些事明知是错的,却希望男人奋不顾身地去做,仿佛那样才是一种爱。
“老孙的事情与我无关,我只是希望你没事,公司和这个家,都需要你。”郑光明一语双关地回应道。既划清了和孙兆迪之间的界限,又向邹静芳低了头。
邹静芳走到厨房,为郑光明冲了杯参茶。而后,在他的斜对面坐下。心想,既然他已经放下了姿态,自己理应退一步,而不是继续步步紧逼,那样不但不理智,反而会加深夫妻间的隔阂。
“有没有事,我现在也不能确定。”邹静芳顿了顿,做了一番思想斗争,良久,才说,“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老孙已经交待了一些事情,有关养老院和农贸市场……存在的猫腻。”
邹静芳把话亮开了,又是事实,郑光明也就不再有那么大的火气了。毕竟,一味埋怨和指责,事情只会越来越糟。同时,他还读出了邹静芳话里面的另一层不易察觉的信息,那就是,孙兆迪并没有全招,而是有所保留。不然的话,纪委首先要找的是自己,而不是邹静芳。想到此,郑光明也算是松了口气。眼下,已经是焦头烂额,再闹出个什么幺蛾子,那可就分身无术了。
“静芳,现在我想知道的不是养老院和农贸市场有没有猫腻,而是有多少猫腻,多大的窟窿!”
邹静芳稍作犹豫,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如实交待。说罢,拿眼睛观察着郑光明。
几千万的利润,涉及官商黑,利益链盘根交错。郑光明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善行竟成为他人牟取暴利的工具,而且,还是个深不见底的大黑洞。尤其是孙兆迪,坐镇一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费吹灰之力就有近千万进账,这就是权力的魔力。而且,还可以借此抛砖引玉,招商引资,投资商来了,资金到位了,就等于GDP,GDP上去了,仕途自然扶摇直上。
难怪有人评论,现在的官员都成了商人,个个铆足了劲拼政绩,冲GDP。而商人却成了教授,到处演讲授道。教授反倒成了官员,只考虑行政级别。
世道如此,许多时候,随波逐流是一种无奈,更是种艺术。想要吃得开,混得好,除了要戴“面具”,还要戴“帽子”,而且必须是“高帽子”,比如,放高利贷的现在都叫做金融的;天桥算命的现在都叫心理医生;倒卖二手房的现在都叫搞房地产的;漫天扯淡的现在都叫专家;以前的妓女现在都成了艺人;媒婆老鸨都叫经纪人。
虽荒唐,却是现实!
“现在的关键问题是,老孙被纪委带走的真正原因,单单是因为此事,还是另有蹊跷,这两者的性质可完全不同。”郑光明一语中的。
“这个你放心,我会打听,明天就去趟三合县,见见刘秘书。”
提到三合县,郑光明突然想起一件事,有了主意,便说:“文虎最近在东州吧?”
“一直在公司里帮我的忙,表现还算不错,有进步。”邹静芳顺势撒了个谎。
郑光明对邹文虎这个小舅子,颇有成见。当然,主要原因在邹文虎,整天吊儿郎当,不务正业。这也就罢了,还到处惹是生非,到头来,郑光明还得给他擦屁股。瞎混了这么多年,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在黑道上混出了名堂,成了响当当的大佬级人物。心够狠,手够辣。
“哦。”郑光明显然对邹文虎的表现好坏不感兴趣,顿了顿,道出用意,“我想让他帮我找两个人。”
“两个人?”
“对,想必叶茜在三合县被人下黑手的事情你也有所了解。”
“我知道。”
“据说,陪她一起去三合县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她的助理周岚,另一个是司机吴胜。事发后,两人无故失踪。”
“你的意思是,通过文虎在黑道上的关系,找到这两个人的下落。”
“对,没错。”郑光明想了想,又交待道,“还有,再让文虎去打听一个人,三合县城南帮的老大,孙世龙。这个人很有可能和叶茜的死有关。”
“你是怎么知道的?”邹静芳刚想问,又把话咽了回去。她知道,郑光明从北京回来后,便去了三合县,必定是为了打听此事。依他在三合县的人脉,想挖出点料,并不难。
还有个问题,邹静芳也想问,那就是“裸捐”,一想,也放弃了。现在问,等同火上浇油,只会激化矛盾。先缓一缓,解决燃眉之急,再去细谈。况且,邹静芳也想通了,所谓的“裸捐”,随时会变成空头支票,而且,可能性还很大。“裸捐”,顾名思义,死后捐出所有的财产,现在的形势瞬息万变,谁能保证到那天,郑光明依然是亿万富豪而不是乞丐,即便连他自己也保证不了。
“那我马上给文虎打个电话,让他去办。”邹静芳随即掏出手机,给弟弟邹文虎打去电话,做了交待。而后,又重新坐下,像是想起了什么,问,“光明,据说,最近东州来了个侨商,叫什么沈立的,初来乍到,就和德基会合作,拿出了1000万来做慈善。”
“嗯,这个我也略有耳闻。做慈善是好事,有什么问题吗?”慈善,对于夫妻二人,一向是敏感话题。当初,是邹静芳做了无奈地妥协,才成全了郑光明的“暴力慈善”。
“问题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他的合作,可是德基会,和你做慈善的方式,可完全是两条路子。”
“那又如何,做慈善,方式原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目的。”郑光明明白,邹静芳的提醒,完全出于善意。但是,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邹静芳绕圈圈,绕来绕去,稍不留神,就会产生争执,引爆火药桶。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邹静芳却从郑光明的话里头,嚼出了另一层意思。似乎在暗斥她在三合县利用慈善为幌子玩的猫腻。
难道你就不怕这个沈立和黄茂森,还有郭丽丽等人是一伙的?他们之所以如此大张旗鼓地做慈善,是在赚名声,打广告,既给自己,更给德基会,可谓一石二鸟。当然,这是表面上的,再深入,是为了孤立郑光明,排挤“暴力慈善”。一旦他们聚拢人气,郑光明可就四面楚歌了。这是邹静芳内心真实的想法,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他是个聪明人,理应悟到这一层。再去提醒,就成了多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