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上午十点,郑光明站在灾难预防中心的门口,伸长着脖子,恭候市委书记徐仁天的大驾。十五分钟后,几辆挂着政府牌照的专车,排成一字形缓缓地逼近。除了徐仁天和黄程功,同行的还有市有关部门以及开发区的领导。郑光明还发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几家慈善机构的头头脑脑。刚做慈善的时候,郑光明或多或少地都和他们打过交道。这其中就包括黄茂森,没想到他居然也来了。
“郑总啊,我们又见面了。”徐仁天主动握住郑光明的手,亲切地笑着说。
“徐书记,感谢您能让灾难预防中心复工,更感谢您今天能亲自前来视察工作。”
“郑总,这些都是我这个做市委书记的职责。灾难预防中心我一直想来看看,却一直没来,心里实在是有些愧疚。”徐仁天淡淡地笑了笑,又说,“而且我今天不是来视察工作,而是来向你这个东州的大慈善家学习的。”
“徐书记,这……这我实在是担当不起。”郑光明感动之余,又略带尴尬地笑了笑。
“任何事物,不管是先进还是落后,都要相互学习,只有学习才会有进步。况且,先进的不一定十全十美,落后的也有自身的闪光点。你看,我今天让一些慈善机构的领导也来了。”
“徐书记,不瞒您说,我和许多慈善机构打过交道,尤其是黄会长的德基会。只是……只是后来,我们做慈善的方式不同,才……”
“任何一件事,方式都可以有很多种嘛,只要出发点和目的是一致的就行。当然,郑总另辟蹊径,用自身的影响力,推动了慈善事业的发展,精神可嘉。”徐仁天顿了顿,侧过头说,“这一点,就值得慈善机构去学习,去借鉴,去深思。我们东州的某些慈善机构,还是存在着不少问题的,需要反省,更需要创新。既要赢得受捐人的信任,也要赢得捐赠人的信任。”
徐仁天点到为止,并没有把话说开。不过,在场都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手,自然听得出他话里面的意思。肯定郑光明的同时,对其他慈善机构加以批评。
黄茂森逮住机会,壮着胆,屁颠屁颠地上前,迎合着徐仁天的意思说:“徐书记,最近我们德基会内部正在号召向郑总学习呢。”
看着黄茂森一脸的谄媚,郑光明顿时心生恶心。心想,黄茂森,你果然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向我学习,你也太能编了,你不是一直视我为眼中钉,恨不得把我连根拔起嘛!
“我看这种形式就很好嘛,值得进一步推广。”徐仁天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只要是做慈善,用什么方式并不重要,官方的渠道也好,民间的也好。当然,郑总的‘暴力慈善’也值得推荐,毕竟大家的目的是一致的。不仅如此,在我看来,这还是一件顺应时代潮流的好事,有了两条截然不同的路子,就有了竞争,有了竞争才有真正的活力,当然这种竞争必须是良性的。‘优胜劣汰,适者生存’是一条放诸四海而皆准的铁律。各位,你们都要想一想,为什么郑总能利用个人的号召力,打造规模如此之大,造福一方的灾难预防中心。而你们慈善机构,每年接受的善款都在大幅度锐减呢?”
这是徐仁天第一次在公共场合,提出“暴力慈善”这个概念。
“徐书记,我们回去后,一定作深刻检讨和反思!”黄茂森表情扭曲地笑了笑,自觉背后一阵阵地直冒冷汗。心想,这个徐仁天,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不会就是为了把其他慈善机构当反面教材来肯定郑光明吧。堂堂的市委书记,真是如此,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徐仁天摆了摆手,意味深长地说:“不要急着下结论,要学会认真分析事物的本质。我看某些慈善机构最关键的,是名誉问题。归根结底,是某些人把慈善变成了滋生腐败的温床,利用手上的权力,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向善款伸了手。不仅如此,某些人还利用从社会上筹集到的善款,去投资,去牟取暴利,亏了算机构的,赢了存入自己的银行账户。这种腐败比任何的腐败问题都要可怕,因为他们丧失了人之所以为人的基本良知。当然,除了慈善机构,也不排除一些有影响力的人,特别是企业家,打着慈善的幌子,表面一套,背地里又是一套,几个月前的潘鹏飞事件就是个佐证。因此,在形成良性竞争的同时,对于那些伪慈善家,特别是吸附在这条利益链上的腐败分子。我的态度是绝不手软,严惩不贷!”
黄茂森越往下听越瘆得慌。徐仁天的意图很明显,官方的慈善机构有问题,而且问题很大,他这个市委书记准备亲自督战,揭开笼罩在上面的黑幕。黄茂森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裤裆,要不是老江湖,说不定早就当场尿了裤子。要是徐仁天真的动起了真格的,那该怎么办?认栽,还是尽快地寻找退路?退路,就真的有路可退嘛,这条路是老领导帮自己铺好的,自己充其量是他手上的一颗棋子,往哪儿走,是该原地待命,还是冲进敌营,一切都是定好的,身不由己。
任何时候,一个人都不应该做自己情绪的奴隶,不应该使一切行动都受制于自己的情绪,而应该反过来控制情绪。无论境况多么糟糕,你都应该努力去支配你的环境,把自己从黑暗中拯救出来。黄茂森尽量地做自我心理暗示。
“徐书记,我们德基会首先做个表率,我们内部的监察部门一定遵循您的指示,彻查隐藏在内部的腐败分子。”
“黄会长,你有这个决心值得表扬。不过也要注意方式方法,遇到问题应该及时请示。”
“徐书记,我明白,我明白!”
“徐书记,关于潘鹏飞,检察院那边有最后的定夺了吗?”郑光明适时地抛出了隐藏在内心的问题。
“经过长期的调查,市检察院已经掌握了潘鹏飞的犯罪事实,已经准备立案,移交法院。”紧接着,徐仁天转移了话题,“郑总,这么大的慈善项目,不要说是在东州,在全省都尚属首例。有什么困难和需要,去找程功同志,或者直接来找我这个市委书记,我们东州市委市政府一定不遗余力地配合这个项目按时竣工。”
“徐书记,有您这句话,我郑光明一定向市委市政府和800万东州老百姓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
其实,郑光明,包括黄茂森心中还有个同样的疑问,那就是孙兆迪被市纪委“双规”之后,调查到底进展到了什么程度,主要的原因是什么。但这个问题显然不适合在这种场合问,更不适合当着徐仁天的面问。否则,没什么都会变得有什么。
第二天,郑光明收到了一封来自北京的邀请函,邀请函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一向崇拜的那位知名企业家兼慈善家,邀请他中秋节去北京参加一场规模盛大的慈善晚宴。这位企业家之所以投身慈善事业,源于十五年前的一次遭遇。
十五年前,已经功成名就的他正在东南亚度假,却遭遇了百年一遇的海啸。回国后,他成立了一家私人基金会,利用个人的号召力募捐善款,投身慈善事业。十五年来,基金会的规模虽说越来越大,但同时也面临着一个现实的困局,那就是法律规定,所有的以私人名义成立的基金会必须要依附于官方的慈善机构,所有的善款也要进入官方的渠道,由他们来支配,你享受的只是单纯的监督权。经过近些年的奔走呼号,就在前段时间,这家基金会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得到了法律的认可,往前迈出了质的一步!
为了进一步扩大影响力,他每年都会在北京或者是上海举办大型的慈善晚宴,邀请全国各地的企业家和慈善家来参加。
去年,郑光明曾经去过一次,两个人就慈善问题也作了一番交流,彼此在许多问题上的看法都不谋而合。也算是一见如故。
有偶像崇拜情结的人,在崇拜别人之余,往往也潜在地崇拜自己为偶像。当他崇拜他人时,是奴隶;崇拜自己时,便是奴隶主。这是一个兼有帝王和臣民双重人格的社会。一切取决于一个砝码:地位!郑光明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这句话,不过慈善不同于其他的行业,靠的不是身份和地位,而是一颗赤诚的心!
中秋节当天的一大早,两条劲爆的消息传遍了东州城的大街小巷,第一,伪慈善家潘鹏飞受到了法律的制裁,被判处有期徒刑八年。第二,前资深女记者,《视觉》周刊首席专栏作家叶茜死于三合县的一家小旅馆,死因未明。
中午十一点,郑光明带着沉重的心,登上了去往北京的波音747飞机,临走前他特意在手机上存入了初恋女友李晓琪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