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上午九点,郑光明带着私人助理肖雅雯到了东州大学。商学院位于东州大学的最南角,原本可以开车进去,但是郑光明却决定步行前往,正好可以趁着这个空儿整理一下思绪,毕竟今天自己是主讲嘉宾,万一到了台上,断篇了,甚至脑子一片空白,多失态。而且,郑光明发言有个特点,那就是脱稿,临场发挥。不过,再怎么临场发挥,心里面总得有个腹稿。为此,他昨天晚上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准备了三四个小时,才算是有了些底气!
东州大学虽说位于东州的市中心,却是闹中取静,道路两侧栽满了几十年树龄的梧桐树,为这所名校增添了几分历史的厚重感。即便是三伏天,走在树底下都能感受到一丝丝的凉意,别有一番风情。
这种地方太适合谈恋爱了,郑光明的思想不禁开起了小差,不自觉地瞟了一眼身旁的肖雅雯。心想,这是她的母校,不知道她当初有没有在这里谈过一次轰轰烈烈的恋爱。一个人,要是在大学里连恋爱也没谈过,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尤其是女人,只有经历过感情上的挫折和创伤才意味着真正地走向成熟。
当初,自己在大学校园里邂逅过一个北京的姑娘,也曾经爱得撕心裂肺,不过最终还是没有逃脱毕业即分手的命运。
曾经沧海难为水啊,郑光明唏嘘不已,内心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而问肖雅雯:“雅雯,怎么样,再次回到母校有什么感觉?”
“看着这些朝气蓬勃的大学生,只能证明我老了呗。”肖雅雯调皮地回应道。
“你要是老了,那我岂不是成了老古董啦。”
“郑总,话可不能这么说,您的心态可比一般人都要年轻,现在不都说心态决定一切嘛。”肖雅雯非常享受和郑光明逛校园的感觉。仿佛这一刻与过去的某一刻在时空上交织在了一起,所不同的是,自己变得成熟,不再是那个懵懂纯情的小姑娘了。
说着,两个人很快就到了学校的最南角,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气派十足的钢筋混凝土大楼,纯金色的玻璃,似乎在预示着商学院蒸蒸日上的明天,据说这幢造价几千万、高达三十六层的大楼是院长赵曙光拉来的赞助,捐赠者是一位已故的东州籍香港富商。在商学院有个公开的秘密,赵曙光之所以能坐上院长的宝座,靠的不完全是学术方面的建树,而是吆喝、公关的能力。因此,一些教授,尤其是下面的几个副院长颇有微词,商学院内部也是派系林立,俨然成了一个小官场。不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商学院这么大的摊子,光靠学校拨的那几个钱是绝对活不下去的。没有赵曙光四处活动,商学院就不可能有今时今日的辉煌局面!
赵曙光曾经留洋,后来在美国的一所知名院校攻读经济学博士学位。那个年代,博士还是稀缺品,赵曙光成为了东州市政府引进的第一位博士,随后进入了东州大学任教,平步青云,三年后,坐上了校长助理的位置。中国的高校一向带有浓厚的政治色彩,凡是到了一定的级别都享受着官员才有的行政待遇。东州大学在国内又是名校,属于副部级编制。校长、党委书记相当于副部长副省长的级别,校长助理在名义上可就是厅局级干部。两年后,一纸批文,在赵曙光的带领下成立了东州大学商学院,院长的宝座自然非他莫属!
“雅雯,据说这商学院可是东州大学最赚钱的学院!”
“还有正对面的法学院!”肖雅雯用手指了指校园的最北角,接着压低嗓门说道,“法学院的副院长王庆华可就是商学院院长赵曙光的夫人。”
“什么?这是真的?”郑光明将信将疑,虽说在商学院读了两年的EMBA,和赵曙光也有些交情,但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他没有主动提起,你也就不好问。
“不信你去问赵院长。”肖雅雯撅了撅嘴,不远处,赵曙光已经站在大门口等候,“不过据说他们夫妻俩早就分居了。”
“分居了?雅雯,你怎么知道的,这可是人家赵院长的家事。”
“郑总,八卦是女人的天性嘛!况且这是东大公开的秘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肖雅雯无邪地笑了笑,末了又添了一句,“看来这女人啊,太要强了的确不是什么好事!”
郑光明本想再说些什么,不过赵曙光就在几十米开外的地方,他便打住了话题。三步并作两步,微笑着迎了上去,肖雅雯也紧紧地跟了上去。
“赵院长,让您在门口等我这个学生,实在是受宠若惊啊!”
“光明,你是论坛的主要嘉宾,更是我们商学院的骄傲。我这个做院长的理应在这里恭候你的大驾啊!”赵曙光笑着握了握郑光明的手,转而问,“这位是?”
“赵院长,她是我助理肖雅雯,也算是我的半个校友。”
“半个校友!”赵曙光拿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韵味十足的肖雅雯,问,“能被光明看中的人一定不简单,哪个系毕业的啊?”
“赵院长,我是新闻系的学生,三年前毕业的。”
“新闻系好啊,像你们郑总这种经常上电视上报纸的名人,身边正需要一个懂新闻的助理。”赵曙光话里有话地说。
赵曙光和郑光明在前,肖雅雯在后,进了三楼的大型报告厅。报告厅坐满了人,各种长枪短炮对准了郑光明,严阵以待!
按照惯例,赵曙光首先代表商学院致辞。紧接着,郑光明就在一片掌声中站上了讲台!
郑光明一向不太喜欢镁光灯,不过人,尤其是名人更多的时候不是你需不需要镁光灯,而是镁光灯需要你。
郑光明今天的主题依然是他推崇的暴力慈善,当然,最主要的目的是通过暴力慈善去解释一些东西,去辟谣。不过,就当他准备把话锋往这方面转的时候,赵曙光却突然上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便拿过他手上的话筒,对着台下说:“今天之所以要举行这个论坛,最主要的原因是给大家提供一个交流的平台,我相信郑总也非常乐意与在座的各位探讨有关慈善的问题。”
郑光明表情不自然地笑了笑,来之前,赵曙光根本没有提及交流的环节,只是称自己发言之后,相继会有几位专家学者从不同的角度去做报告。现在冷不丁扔过来一个烫手的山芋,该如何接招呢?这些年,和不少的媒体记者打过交道,过过招,他们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郑总,据我所知,东城集团自创办以来,一年的营收总额最多不会超过一个亿,而且银行负债率高达70%。那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贵集团的净资产大概在3000万!根据前两年官方公布的数据,您作为东州知名的慈善家,捐赠给社会各界的善款总额分别是1.2亿和1.6亿。这里面就存在一个问题,您的善款出自哪里?东城集团?显然不可能。如果不是,希望您能给大家一个明确的解释!”
郑光明还没回过神来,就有人发问,他定睛一看,发问的人居然就是叶茜。她怎么也会在场!是巧合?!不对,她能罗列出如此详实的数据,显然是有备而来!
这样也好,暗箭难防,明枪易躲。无非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当然这里面需要技巧,什么将挡什么兵,什么土掩什么水,要把握准,更要掌握度。任何事都有两面性,一不留神,在反击别人的时候也会误伤自己。
这和做人要刚柔相济是一个道理。刚是一种威仪,一种自信,一种气概;柔是一种风度,一种魅力,一种姿态。刚有泰山压不弯的脊梁,柔则有鸟鸣啁啾的婉转;刚有百万雄师过大江的气势,柔则有滴水穿石的耐心和功效。刚太过则易生暴虐,柔太过则显得卑弱。刚中有柔,柔中带刚,刚柔相济,才是人生最理想的状态。
郑光明稍稍地发了会儿愣,很快调整好情绪和仪态,微笑着说:“这位记者朋友,首先非常感谢您对东城集团的关注和关心,在我们集团内部许多员工从来都不知道您所说的这些数据。单在这一点上,您这个局外人可是他们的榜样啊!”
郑光明借力用力,巧妙地打了个太极。并且,他虽然知道眼前的人就是叶茜,但故意不指名不道姓,无形中划清了两个人之间的界限。
“不过,这位记者朋友,我不得不提醒,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就算这些数据是您亲眼所见,我不得不反问一句,您的数据来源于哪里?东城集团内部还是相关的税务部门或者是银行,这些可都是违反相关程序的。如果不是,您又作何解释,总不至于是瞎编出来的吧!”郑光明依然不温不火地说着,同时他的脑海又在飞快地运转着。其实,叶茜抛出这个问题的真正用意不在于数据的真假,而是作为引子,迫使自己在大众面前公布真正的数据。毕竟,至少有一点是真的,那就是1.2亿和1.6亿,如果东城集团前两年的净利润没有超过这两个数字,那就等于承认自己一直推崇的暴力慈善存在着某种猫腻。
“郑总,既然您质疑我的数据,觉得缺乏可信度。那您能不能给出值得大家信任的数据呢,您可是当事人!”果不其然,叶茜又按照计划好的套路将了他一军。
“关于这个问题,我想分两方面回答。第一,我郑光明这几年一直是在拿真金白银做慈善,因此,1.2亿和1.6亿是真材实料,绝对经得起推敲,在这一点上,我欢迎有质疑的朋友们去调查、去核实。第二,至于东城集团一年的营收总额有多少,我也可以拍着胸膛告诉大家,敝公司一年的营收总额不是一个亿,而是几十个亿。”他话刚一落,下面一片哗然,几十个亿和一个亿,可不是后面多两个零那么简单,悬殊太大了,可谓是天壤之别。郑光明又紧接着说,“这些年,我们东城集团的发展势头还算是尽如人意,在全国各地也成立了几十家分公司。要算整个集团的营收总额,当然也应该包括这几十家分公司。而不是以偏概全,单单盯住我们在东州的总部。至于集团旗下的分公司的经营项目,具体的营收,我想这属于商业机密的范畴,恕我无可奉告。要是有朋友还是不相信,那可以一家一家地去查。总之,我郑光明行得端站得正,问心无愧!”
叶茜没有想到郑光明的临场应变能力会这么强,非但没有让他难堪,反而为他赢得了一波又一波热烈的掌声。
紧接着叶茜又抛出了郑光明私下前往罗凤山看守所探望“老搭档”潘鹏飞和自己作为一名曾经的资深记者前往三合县调查遭受袭击的话题,一连串的问题如同涌动的暗流,瞬间就形成了巨大的漩涡,把郑光明包围其中。
针尖对麦芒,论坛悄无声息地演变成了二人之间的对垒!
他隐约地感到仿佛有人在背后故意给自己下套,所有的问题,包括叶茜的问题都是事先设计好的。骑虎难下,既然站在这里,该回答的问题还是要回答。
“第一,我和潘鹏飞的关系仅限于一起参加过几次慈善活动。再者,他旗下的东城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和东城集团没有任何的关系。第二,原来您就是叶茜女士,首次见面,实在是幸会。至于您在三合县受到袭击一事,我深表同情,但我郑光明可以以人格保证,此事与我无关,至于称我借用慈善的名义横征暴敛更是无稽之谈。如果有足够的证据的话,我们完全可以走法律程序。第三,不是我主动去探望潘鹏飞,而是我接到有关部门的电话,称他想见我。至于我说的话是真是假,我还是那句话,欢迎有疑问的朋友们通过各种渠道去查。我坚信清者自清!”
接下来的每一步棋,每一幕戏都按照黄茂森等人预先设计好的套路往下走,往下演。一场有关慈善的论坛仿佛成了审讯会,而郑光明的角色也由嘉宾变成了十恶不赦的犯人,这样的结果正是他们所期望的。其实,问题的关键不在于问题的本身,有些问题本来就没有答案,或者还不能判定是真还是假。但最起码的一点,可以进一步地激发公众对郑光明慈善事业的质疑,今天在座的许多嘉宾可都是东州甚至全国都有头有脸的企业家、慈善家和专家学者。
为了把这出戏演得逼真,除了首当其冲的叶茜,黄茂森还特意安排了几个托,轮番轰炸,打郑光明个措手不及。
近一个小时的长枪短炮后,郑光明才得以脱身。此时此刻,他尝不出自己心中的滋味,到底是酸是甜还是苦辣,他礼貌性地走上前和赵曙光以及几个列席的重量级嘉宾交谈了几句,称公司里还有急事需要回去处理,推掉了赵曙光中午在东州饭店安排好的饭局。他真切地感到,现在自己最需要的并不是鲜花和掌声,而是场外新鲜的空气。赵曙光表面上极力挽留着,心中却打着小九九,你郑光明不参加更好,不参加正代表了你心虚。
“光明,今天的嘉宾可都是重量级的人物,我个人觉得你有必要见见,大家聊一聊,说不定会有收获。不过既然你有事,那我也就不强求了。你不在,我这个做院长的就只好顶上让别人灌酒,总不能冷了场嘛。”赵曙光把郑光明拉到一边半开玩笑地笑着说,“那就下次吧,我去你那里坐坐,咱们好好谈一谈。”
郑光明道了声谢,急忙笑着点了点头。赵曙光主动要上门,自然是敞开门欢迎。他可不是一般人想请就能请得到的,人到了一定的境界,拼的不再是钱,而是关系,以及隐藏在关系背后的人脉和后台。
出门之前,他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叶茜,她正低头摆弄着手机。想必她又准备把今天的“审讯”结果发到微博上。
郑光明刚回到办公室,点上一支烟,准备压压惊,夏志文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我说老同学,你怎么就回去了呢。我上午有事,没能抽出时间去论坛现场,实在是抱歉。刚才接到赵院长的电话,我二话不说,就来到了东州饭店。不过,遗憾的是你这个主角却不在了。”夏志文阴阳怪气地说道。
“老同学,跟你一样,我中午也有事。”
“光明啊,据说今天到场的可都是重量级嘉宾,有什么事比应酬他们更重要呢,况且,你也算是商学院出来的学生,别人的面子可以不给,赵院长的面子总不能不给吧。老同学,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这人哪,不能什么事情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迟早有一天是会出大事情的。”夏志文继续用得了便宜又卖乖的腔调说。
“老夏,谢谢你的提醒。”郑光明冷哼了一声,反问道,“今天我在论坛上可是见到了叶茜,老夏,你不是说有机会牵个线,让我见见你旗下的这位首席专栏作家嘛。”
夏志文一下子噎住了,笑了笑说:“最近忙,快把这件事给忘了。不过,见不见面可是两厢情愿的事情,毕竟近段时间发生了些不愉快的事情,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老夏,看来你也挺关注这件事的!”郑光明话里有话地说。
“你们两个,一个是我的老同学,一个是我多年的搭档,想不关心都不行啊。好啦,该说的我都说了,我要进去陪客人啦!”
挂了电话,郑光明又点上烟,若有所思地吸了一口,这夏志文早不来电话,晚不来电话,偏偏在论坛结束后才来,这也太巧合了吧。不能不让人怀疑叶茜在论坛上咄咄逼人的发问和他之间的微妙联系!还有赵院长突然打断自己发言的举动也显得有些莫名其妙,似乎是他事先安排好的,刻意没跟自己打招呼。莫非他和叶茜或者是夏志文也有着不为人知的关系?如果有,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