抻炕
嫂子够能的，头一炮就打响了——生了个白胖大小子。俺们这伙子小叔拿这逗乐儿，她是脸不变色心不跳，还颇谦虚：“关键是你大哥水平高！我嘛，只负点小责。”嫂子不白念书，露文化味。
嫂子，村上出名的利索。衣裳不花俏，总是干干净净。长得不黑不白，庄稼人讲话啦，正好。但起决定作用的还是她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差不多所有的小伙儿，看见就傻了，一想嘛就醉了。口才那更哏了，未曾张口先带笑，说话那个甜劲哟，能把你心暖三天。
村上接媳妇、送闺女少不得她。描枕头、剪窗花、抻炕念喜歌她更是大拿。
乡下的封建残余要求抻炕找全人。
今儿东头玉华结婚，三婶儿吃了午饭就给嫂子下请帖了。
“凤芝儿，喝了汤给玉华家抻炕去。”又嘱咐嫂子：“说花哨着点。俺儿媳妇愿意热闹。”
“婶子儿，你把心放肚里吧，晚上准闹它个轰轰烈烈。哎。乌烟瘴气。嘻嘻嘻……”
三婶儿哈哈乐着走了。
晚上。新媳妇家开了锅。那些孩子哟，还有小伙子老爷们哩，也在那里凑热闹。他们有道理：新媳妇三天没大小。
三婶儿领嫂子一到，他们主动地让道，盼着看嫂子抻炕哩。三婶儿对新媳妇介绍：“这是您大嫂子，妇女主任。”
新媳妇拿喜糖让嫂子吃，大伙儿嗷地一轰而抢。
“凤芝儿，您说话吧，我出去哩。”三婶儿躲了。
嫂子问新媳妇：“弟妹，你炕上还添么不？”
“不添了，嫂子。”他边说边往外走。
嫂子一看，就喊：“玉华，我给你抻炕，你小两口都得守着，这是规矩。”
一说这，新媳妇不敢溜了，两口儿乖乖地站在那里。
嫂子这才庄重地抻炕。她先抻了抻席，随着说：“新炕铺新席……”下句还没说出来，孩子们一齐唱：“儿女来得急——”嫂子猛一扭脸，批评他们：“不对！是，要孩子不能急！”
“新炕铺新草……”又是齐吼：“儿女来得早——”嫂子一瞪眼，纠正：“计划要订好！”
“拍拍桌子角……”“养活一对小——”嫂子大声说：“工作要做早。”
嫂子叭新媳妇脸上咬耳朵：“弟妹，你，你预备那个了吗？”
新媳妇脸刷地红了。”
“我给你带来了。”她掏出个小包，悄悄地塞进新媳妇兜里。“这可不是多管，嫂子我兼着专管员哩。”
“嫂子——俺听您的。”
“噢，听话啊？”
“听话。”玉华也抢答。
“听话，都背过脸去。”嫂子下令。
嫂子表演着抻炕的最后一个节目。
“听话不？”
“听话。”
“听话在一头睡？”
“行！”玉华说滑了嘴。
孩子们轰地笑了……
“都扭过脸来。”
唉哟，俩枕头放到了一头。
新媳妇羞得闭上了眼，玉华臊得红了脸。
原载1992年10月6日《农村大众》
1993年2月号《小说月报》选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