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下东京都港区芝公园的鲜花盛放正艳,而那美丽的富士山又在西面遥遥辉映,淡然素雅,美婉生姿。站在壮阔的城市全景之上,有一位绝世佳人相伴,让她静静地倚在了自己的肩头,宁采臣不免心醉神驰,从怀中取出了精心准备的CARTIER钻戒,默默献到了美人眼前。
“我要和你一起天荒地老。”
聂小倩刚想说些什么,嘴唇却被他用手指轻轻掩上。
“你什么也不用说,你只用答应我。”
女子含羞而笑,却被满溢的幸福之泪浸润了眼眶。
“我爱你,小倩。”
“我也爱你,采臣。”
在塔内唱诗班的颂诵中,他为她把大钻戒带上,二人的身影越靠越近,甜蜜地融为了一体。这时书生自然而然地醒来了,梦中和脸上都挂着憨厚的笑容。他揉了揉眼睛,发现只不过是一个梦,有些失望,也有些苦涩。他垂头丧气地盘腿坐在地上,仰望窗外的天空,觉得未来既远又迷离。在梦中之外的世界,他依然是一个一事无成的书生,什么都没有,还得罪了朋友,妄想与一只女鬼在未来谈恋爱。
他有些沮丧地不知道说自己什么好了。
但如果聂小倩复原的话,也许可以和他一起思考参加海选的节目。也没问她要多久复原,还要放在怀里焐多久?他忍不住抬手轻轻摸了摸这只瓶子,凉得像一块石头,好像永远都焐不暖似的。
书生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去给自己找点吃的,现在他无论做些什么,都要记住怀里揣着的瓶子,像一个怀胎十月的孕妇一样,关心着自己前方。这种感觉太奇妙了,有时候他就靠这种感觉来证明自己并不寂寞,就这样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有天当他又睡着的时候,聂小倩慢慢地露出了身影,俯在他的胸口,就像他孕育出来的孩子一样依偎着他,这是恋人间全新的感觉,她第一次体会到,唇齿相依的亲近。因为瓶子总被揣在书生的胸口,她离他的心脏太近了,所以知道书生全部的想法,包括他的梦境。
她喜欢那个梦,在未来一个奇异的时代,一起站在东京塔上看美丽风景。
多快乐啊,你爱一个人,就能和他在一起,不离不弃。
聂小倩俯在他的胸口,舍不得起来。
曾经一腔怨忿,如今只剩浓浓的爱意。她知道自己依然相信这个男人,像从前的每一次相遇。信任是比爱情更珍贵的事情,她既爱他,又相信他,多么难得。
“咦,你出现啦!”书生微微睁开眼睛,扑入眼帘的是她秀美的长发,于是她抬起头来,娇艳欲滴的红唇,近得像一颗悬在他眼前的新鲜樱桃。
“谢谢你。”
宁采臣的脸霎的一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讲了一句很恶俗的话:“这是我应该做的。”好吧,书生救女鬼,应该是这一整本书里最应该做的事情。
“呵呵,”小倩笑着站了起来,在房间里飘了一圈,笑了,“你真会挑地方,这是我生前的家,全家遇难后,这里空无一人。”
宁采臣也赶忙站了起来,非常疑惑地问:“真不幸,你们全家遇了什么难?”
“我随母亲远嫁到这里,继父是个老实人,因为忍受不了我母亲的欺负,下手杀了我们母女。”
“啊,原来你们就是……”宁采臣想起浣熊精讲的那对母女,原来它变出来的村庄全是真有其事。
“但这个故事并不紧要。”聂小倩轻描淡写,并不放在心上。
这种血案不紧要,还有什么会紧要?!宁采臣一愣,哦,的确有一件紧要的事情,“姑娘,还未请教芳名。小生宁采臣这厢先有礼了。”
“呵呵呵……”她笑了起来,仿佛在说,你傻了吗?“我是聂小倩呀。”
“哦哦,聂,小,倩。”真是好听的名字,他想,但没想起别的什么。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
宁采臣一听这话,立刻打起精神,把如何被骗到日本,一路的遭遇,以及参加达人秀海选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总之,我要通过这次比赛回到祖国,功成名就地出现在那些欺负我、瞧不起我的人眼前!让他们知道我是一个年轻有为的书生!”
唔……聂小倩点点头,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在路上耽搁了这么久,原来吃了一路苦头。
“既然你复原了,那就快帮帮我吧,帮我想想排练一个什么节目比较好。上次参赛我没准备好,闹得很尴尬。这次一定要有让他们耳目一新的表演,至少也能让他们产生兴趣,来了解我的故事。”宁采臣认真地说道。
“节目啊……”聂小倩单手扶额呈思考状,这是一个蛮新的课题呢。
“达人秀办了这么多界,普通才艺表演已经不刺激了,人们要看绝无仅有的!可是以我一个普通人,怎么样才能做到绝无仅有呢?!”书生激动了起来。
绝无仅有……小倩想了又想,指指自己道:“我不就是绝无仅有吗?”
“什么意思?”
“用我的力量帮助你表演节目的话,应该会很特别吧。比方说,你可以同时抛一千只盘子,我都能帮你一一接住;比方说,你往空中撒水,我能吹出一股冷风让它们结成雪花;比方说,比方说,评委要摁叉的时候,我让他们怎么也摁不动开关……”
“全是怪力乱神的节目啊……”
“对,有人表演过吗?”
“应该没有。”
“那就合作吧。”小倩打了个响指。
“哈哈哈,虽然有点作弊,但是感觉上很有趣。”书生笑了。
于是他们坐了下来,好好商量一番,最后决定,一起表演二重唱,书生会打扮成大侠的样子,手拿两棵大葱跳甩葱舞……这和刚才说的怪力乱神的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反正这种不靠谱的模式你们也都习惯了。
眼看海选团来临的日子近了,书生和女鬼也紧锣密鼓、日复一日地排练起来。聂小倩负责宁采臣的食宿起居,又是做饭,又是打扫洗衣,好不勤快。一个曾经穿着褴褛的穷酸收账书生,在她的照料下竟是渐渐丰润,两颊泛起了幸福的红光。这样快乐的日子,不免让书生暗暗惆怅,要是有一天,离开小倩了,自己该怎么办……
但他是一个迟钝的人,暂时也想不出对策。他在排练完了以后,就温习温习功课练练字,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他想自己就快要被她宠坏了。
书生并不清楚,其实这样生活,聂小倩也非常快乐,这些平淡的粗茶淡饭才是她的梦想。一快乐她就变得雀跃,甚至有些小神经,脑子里有许多计划和念头。比如在宁采臣读书的时候,解开他的书生发髻,扎成两条麻花辫;比如在他睡觉的时候,用墨汁为他画个大鬼脸;比如在他鞋里扔上一块黏黏的糯米,等他生气时追着自己在园子里边跑边笑
这天晚上,女鬼忽然从自己的被子里坐了起来,走了三步坐到书生身边,揪他的耳朵,让他醒过来。
“喂,别睡了。”
“啊……大半夜又搞什么?”宁采臣揉着眼睛。
“摸我的肚子。”小倩忽然把手掏进被窝,把他的手拽了出来,摁到自己的身上。
“怎么啦?你肚子痛?”
“不是,你摸摸我的肚子,我就可以生个孩子了。”小倩认真地说道。
“我靠,男女授受不亲,男女授受不亲!小倩姑娘,你怎么可以有这么荒诞无稽的念头!”宁采臣收回手,大声嚷嚷了起来,“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怎么会想要个孩子呢!”
“我是个女鬼呀,我不用守人世的规矩,我想要个孩子怎么了?不行吗?我俩现在同食共宿,俨然像是一对夫妻,我要一个你的孩子不行吗?”
“那就成亲好了!今晚就!”小倩伸手一把掀开了他的被子。
“啊啊啊,大丈夫尚未立业,何以家为!”
“唉哟哟,你怎么忽然就自称大丈夫了,以你的创业速度,难道想打一辈子光棍吗?!”小倩见宁采臣害臊,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于是不忍心戳他痛脚,掩口一笑道,“行啦,行啦,我说了,我是女鬼,可以用法术变出一个孩子,只是幻相和游戏而以。”
书生低着头,小声嘟囔:“即使是游戏,也有点逾制啊。”
“没有外人知道,只有你和我,玩个游戏又何妨,你我也没有夫妻之实,纯属游戏,享受一下天伦之乐喽。”女鬼有点失望,抬头看着天花板,“不是吧……这么小气,陪我玩玩也不肯。哼,算了,算了,我去找别人。”
一听小倩最后一句,宁采臣顿时急了,跳起来拦住她,“喂喂,你上哪去找别人。这种事哪有乱找别人的!”
“哼,你又不陪我玩。”
“你真是,拿你没办法,玩性好重啊。”他狠狠地撸起了袖子,“不就是摸肚子嘛!谁怕谁啊,来!”
“你这什么表情呀,不要搞得像杀猪好嘛!”她大呼小叫。
他很紧张,也大呼小叫起来:“别喊啊你,严肃点。”
“玩游戏为什么要严肃!你搞什么呀!”
“别动,别动!”
二人闹得鸡毛狗跳,书生的手好不容易摁到了女鬼的肚子上,搁上去的瞬间,四周平静下来,老房子也跟着沉寂了。像是在这里生活过的每一个人,每一种气息,都陷入了睡眠里,只有他们两个静静地注视彼此。
完成了……呼……书生心想,好像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呼……完成了,女鬼心中也像是放下了一块巨石。
但这一切,只是一个用手摸摸肚子的简单游戏而已。
她笑了,仿佛真的已经怀胎十月,“好的,好了,会很快的,就能见到我们的孩子。”
“是,是吗?”书生既尴尬又窃喜。
“有了孩子,我们就是世界上最普通的夫妻了,我们要在一起,一辈子。”聂小倩说。
宁采臣抿了抿嘴唇,他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也是游戏的一部分,“那应该挺不错的……”
“嗯,相公。”聂小倩朝他施了一礼。
宁采臣噗哧一下乐出声来,女孩子就喜欢玩过家家的游戏,不过这真好玩,“别客气啊,娘子。”
“相公。”
“娘子。”
“相公。”
“娘子。”
二人欢天喜地地互相叫了一通。
这好像是整本书里,两个人第一次的成亲,虽然也只是游戏……
9、男人总说会关心你,然后就不见了
一个吃饱了饭没事干的午后,太阳热辣辣地晒着,但树荫遮挡着阳光,在树叶的影子下面,你和细碎的阳光照面,像是沐浴着一场太阳雨。
宁采臣独自走到花园里,拿着书本,念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课文。念到兴起时,同时排练着节目里的几个动作。聂小倩正在睡午觉,她的肚子已经鼓起八个月大小了,演准妈妈演得比排练节目还认真,所以她扔下书生一个人睡午觉去了,她说那对孩子有好处。
现在书生独自一人,心里很幸福,很充实,但也有点百无聊赖。
对着一排牵牛花架,他一边背书,一边跳舞,扭动着屁股。
“嘿,甩葱舞不流行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牵牛花架里传了出来。
书生吓了一跳,“谁!谁在说话!”
“呵呵呵,公子真健忘,我们是老相识了。”一只肥胖的老浣熊从花架下面钻了出来,仰视着宁采臣。
“是你!你这个妖精!”书生吓得往后退。
“别跑啊,跑了就听不到重点了。那年聂小倩还没有跟她妈来到这里,所以她不知道这事,只有我能告诉你海选的真相哦!”
一听事关海选,书生只能停下了脚步,壮起胆子问:“什么真相?!”
“早在上一界海选时,这个节目已经有人演了,本地一对农民夫妻,靠这个成功进入海选,但是没有继续晋级,十强前就被刷下来了。如果今年你们还表演这些,可就不新鲜喽。”
书生听罢,果然好不沮丧,垂头道:“有人表演过了?”
“没错……”
“那怎么办,可没时间再准备别的节目了,我该怎么办?”
“不用担心,在这种海选上,有一个赢得胜利的不二法门,百试百灵,我今天可以教给你。”浣熊精朝天一指,仿佛有天大的把握。
“啊啊,什么!是什么?!”书生抬起头焦急地问。
浣熊朝天大喊一声,“那就是!残!疾!人!”
书生差点喷血,“我哪里残疾了?!”
“是啊,你是四肢健全,但你可以装个脑残啊!”浣熊精说罢,摘了一片树叶往头上一搁,随后一个后空翻,变身成了当时的老妇人,“我可以演你的妈妈,我们一起表演节目,不要再跟着女鬼混了,没前途的!”
书生气得跳了起来,“胡扯!胡扯!你才脑残!你压根不懂得身残志坚的可贵意义,那些不健全的选手,克服心中重重障碍,排除现实的困难,展现出他们的才艺,与不屈不挠和命运斗争的精神,他们的表演像金子一样闪闪发光。可是你却把这种表演视为取巧,你那是对他们的侮辱,我鄙视你!谁要和你一起表演,你自己去当脑残吧!”
书生第一次把话说得如此利落,说罢,捡起地上一块石片,朝浣熊扔了过去,扔完转身找腿就跑。
背后传来浣熊深远又恶毒的笑声,“想明白你最初的梦想是什么,你迟早会回来找我的,哇哈哈哈哈……”
笑声夹在风里,像猎鹰一样追逐着书生,像黑影一样驱赶不去。书生快步跑回了家,跑上楼,跑到正在熟睡的聂小倩身边,一起躺下,满头是汗,呼哧呼哧喘气,他睁着一双大眼睛,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女鬼,如此安详,如此宁静,怀着他们游戏中的孩子……
但这一切真的是他最初时想要的吗?
聂小倩缓缓睁开了眼睛,诧异地看着书生,伸手轻轻擦拭着他脸上的汗珠,“怎么了,相公?”
她温柔地问。
没什么……他摇摇头。
“别害怕,别担心,我在这里。”小倩轻轻抱住了他,想起很久很久的前世,她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今天重新对他提起,“有家的地方你就不用害怕,我就是你的家。”
宁采臣鼻头一酸,好不感动,在她的怀中嘤泣如同孩子。
二人相拥,静静睡了一个午觉。
聂小倩提前醒来,在厨房里找了一根擀面杖,一个人去花园里搜索,她也不是笨蛋,能感觉到附近有陌生的妖气。刚靠近花圃时,有人跌跌撞撞从花丛里走了出来,一下子瘫倒在小倩面前,竟是重伤的树精姥姥。
小倩连忙扶住她,看见她的四肢因为伤势而蜕化成苍老的树枝。
“小倩,小倩……女儿啊……”树精姥姥虚弱地说道,“看见你还活着,我就放心了……”
说完头一歪,闭上了眼睛。
聂小倩连忙朝楼上喊道:“采臣,采臣,快过来扶你丈母娘进屋啊,我身怀有孕不方便!”
宁采臣从梦中惊醒,瞪大眼睛回味着丈母娘三个字,急忙连滚带爬的下了楼。一眼看到老妖婆,差点吓得灵魂出窍,“她的身体怎么有一半是木头?!”
“她受伤了,还记得嘛,那天你的道士朋友要杀我们。”
“哦哦,就是她啊……”宁采臣壮起胆子走上前,“那说起来,就是她对你继父家暴,逼得他动手杀了你们两个喽……你妈真厉害。”
“诶,她哪辈子都厉害。快把她搬到屋里去吧,也不能见她死在这里。”聂小倩长长叹了一口气。
宁采臣急忙伸手去背树精,没料到半人半木头的货沉的要命,他腰一闪,背着树精一同跌倒在地。
树精一痛,反倒缓上了一口气,“哎哟哎哟,摔散我这把老骨头了……”
聂小倩粉拳一紧,捶在宁采臣头上,“笨死了,怎么这么没用。”
她不得不亲自背上了树精朝屋子走去,宁采臣趴在地上喃喃抗议,明明你背着更轻松嘛,非要我来。
“想什么呢,快过来打一盆水!”聂小倩催促道,宁采臣急忙跟了上去。
聂小倩为树精盖好被子,用湿毛巾细心为她擦拭着四肢,虽然口口声声都不承认这个“母亲”,但真要看她有事,也不忍心弃之不顾。在聂小倩照顾树精的时候,宁采臣坐在一边愣愣地看着,心想这个游戏是不是玩的有点大,鬼妻、鬼孩子,现在又有一个妖精丈母娘。原本孤独的自己,和一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组成了全新的家庭,虽说也有幸福的感觉,但心头不时涌起的一丝诡异又是什么呢?
“好女儿啊,我肚子饿……”树精闭着眼睛呢喃道。
“快去煮饭吧。”聂小倩嘱咐宁采臣。
哦哦,书生急忙站起来。
“不,不要吃米饭,我要吃生鲜的……”
聂小倩顿时忿然道:“少做梦了你。”
“没有鲜血的滋养,伤口很难恢复啊……”
鲜血,宁采臣听到这两个字,后脊一阵冰凉寒意。
“胡扯,这是我的家,不是你的兰若寺,在我家就要守我的规矩,不准打奇怪的念头,否则我不承认你这个妈,立刻把你扔出去!”
听见小倩说了一声妈,树精忽然笑了起来,“啊哈哈哈,我真是欣慰啊,如果今生能够用一条命换你喊一声妈,我也觉得值了。那我也就不再要求什么了,管饱的东西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