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尤生早早的来到洪州万花店,店小二正在门口擦柱子,见有客前来,连忙喜迎上去:“客官来的真早,您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尤生微微一笑道:“昔年江州陈客官的母亲张氏住在你店中,你可还记得?”
店小二立即慌了神:“陈……没,没这人……”
“是没这人,因为这人已经死了!”尤生说道后面故意抬高声调,右手一提一送,唰的一下剑鞘出了半截,出锋处恰恰就搁在店小二的右颈动脉上,“有人告诉我,那位张婆婆就是被你们这黑店害的,还做成了人肉包子……有无此事!”
小二吓得面如土色:“哇!这么……恐怖的事情我们怎么会做,张,张婆婆不是我们害的啊…客官。”
尤生喝问道:“那是谁害的?说!”,说着便故意抖了下剑手。
小二完全兜不住了,整个身体都哆嗦起来:“饶,饶命,客官,是江州令刘,洪……他让我往张婆婆茶饭里下,下毒的,小的,不敢不从啊!不过我还是一念之仁只放了一半毒药,她,她现在被毒瞎了眼,每天在街头乞讨度日……”
尤生痛恨道:“好狠毒的刘洪,连个老婆婆都不肯放过,那婆婆现在在那里!”,尤生将剑撤回,一把揪住小二的衣领。
“她每天的这个时候都会到那堵墙后面的水井里打水,客官……您要不去看看。”店小二见尤生撤剑,紧绷的心终于松了下来。
尤生松开手,转身向那堵高墙走去,来到墙后,果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佝偻着身子在井边打水,她吃力的拉着绳索,突然手一滑溜,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紧接着“嘭”的一声,水桶已然掉进了井里。
尤生赶紧跑过去将老人家扶起,老婆婆侧过脸来有气无力道:“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只见老婆婆两眼发白,瘦的跟皮包骨似的,尤生心下一酸,想不到光蕊一家被刘洪害得如此凄惨,刘洪呀,刘洪,你真是十恶不赦,罪该万死。将老婆婆扶到一块台阶前坐下,尤生说道:“婆婆,你先坐会儿,我帮你把水打上来。”
老婆婆点了点头说:“好……谢谢你,年轻人。”
尤生将水打了上来,然后提着水桶来到老婆婆身边,“婆婆,水来了。”
老婆婆双手颤抖的摸了摸水桶,然后双手作瓢,捧水就喝。尤生见她喝的急,连忙抚着她的背道:“婆婆您慢点喝,水多的是。”
“这是我今天的饭菜,我得多吃点。”婆婆安详的笑道。
尤生听了哭笑不得说:“婆婆,这是水,不是饭菜……等等,婆婆您不会一天到晚就喝这井水吧。”
婆婆点了点头道:“我已经喝了三天了。”
“啊?这怎么行……您在这坐一会儿,我马上就来。”尤生说着便起身朝万花店走去。
“小二,给我来碗粥,再加两个馒头。”人还未进店,便冲正在里头抹桌子的店小二喊道。
“客,客官,是你呀,那张婆婆找到了吗?”店小二小心翼翼说。
“借你吉言……快把粥和馒头端上来!”尤生边说着拍了一把桌子。
“是是是,我这就去。”小二唯唯诺诺的向厨房跑去。
不一会儿便端了一碗清粥和一叠馒头出来,“客官,您要的东西来了。”
“是不是又把另外半包毒药放进去了!”尤生盯着小二说。
小二很是委屈道:“客官,那半包毒药早就被我当垃圾扔掉了,现在就算给我十个胆,我也不敢做这伤天害理的事啊。”
尤生冷笑一声:“哼,说的好听,那你给我尝尝。”
“尝就尝。”小二说着就抓起一把勺子舀了一瓢粥塞进嘴里,然后又随手抓了个馒头啃了起来。
尤生看着他咽下去后,便展颜道:“我已经看出你改过自新的决心了,给,这点银子是赏给你的,希望你以后能好好做人。”,尤生将一锭银子放到桌上,端起粥和馒头出了万花店。
小二喜出望外的抓起银两,连连躬身,“多谢客官,客官慢走。”
都说瞎子的耳朵是很灵的,尤生刚走进墙后,老婆婆就听出来了,“小兄弟,你来啦。”
“是的婆婆,我来了。”尤生快步走到老婆婆身边,将馒头放到台阶上,一手端着粥,一手将婆婆的双手依次放到碗边道:“婆婆抓好碗,您先喝点粥。”
老婆婆颤抖的捧着碗,眼泪哗啦一下就流了下来,“谢谢你,小兄弟,您真比我的儿子还亲呐。”
“婆婆,您别这么说,先喝粥吧,可能有一点点烫,您边吹便喝。”尤生说着便双掌贴抱着婆婆的手背将粥送到了她的嘴边。
婆婆粥喝完后,尤生接过碗放到一边,然后又拿起一个馒头放到她手上,“婆婆,还有馒头呢。”
“小兄弟真贴心,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孙子就好了。”婆婆感叹道。
尤生突然想起正事,便问:“对了婆婆,你姓张吗?”
婆婆惊讶道:“小兄弟怎么知道我姓张。”
“您是不是有个儿子叫陈光蕊。”尤生接着问。
“陈光蕊,哼,我没这样的儿子,十八年了,他把我丢在这十八年了。”婆婆心痛不已道。
尤生没想到张婆婆不但不知情,还误解了儿子,便解释说:“婆婆,其实你的儿子并非背义忘恩,他十八年前被奸贼谋死,你儿媳也被贼人强占为妻,就是婆婆你的眼睛,也都是被贼子下了毒才……”,尤生说道这里,从怀中掏出一个珠钗,放到张婆婆手里,“这是你儿媳的珠钗,婆婆你摸摸看。”
张婆婆摸了摸喜道:“的确是儿媳妇的珠钗……我只当光蕊得了功名就忘了老母,谁知他被贼人所害……我的儿啊……”
尤生抚了抚婆婆的背说:“逝者已矣,还请婆婆节哀,至少您的儿媳和孙子还尚在人间,您应该高兴才是。”
婆婆突然止住哭泣道:“你,你说什么!我还有孙子?”
尤生说:“是的,您还有个孙子。”
张婆婆喜极而泣道:“真的嘛!太好了,真是老天有眼,我陈家终于后继有人了,他,我孙子现在在哪里…是不是也和温娇一起受贼人的苦呀?”
“没有,此事说来话长,我现在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这点银子婆婆您先拿着,我会让你们婆媳团聚的。”尤生说着便掏出一袋银子放到张婆婆手上,转身就要离去。
“等等……”张婆婆摸着拐杖颤悠悠的站起身来,尤生连忙过去将她扶住。
张婆婆抓住尤生的手,抚摸着说:“谢谢你,我知道你要去帮我们,可是这么多银子我不能要。”,说着便将银子塞到尤生手里。
尤生又反塞到婆婆手里说:“婆婆,银子我多的是,您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自己的身子照顾好,等我把事情办好了,你们一家就可以团聚了。”
“唉……你叫我这个糟老婆子该怎么谢你好……”张婆婆擦了一把眼泪道。
“婆婆您已经谢了很多遍了,好好养好身体,别想太多,我走了。”
来到长安,已是晌午时分,尤生一路寻问,终于找到了殷府,门前六角串明灯,“卅”木高挂,府邸宽约八丈,重檐庑殿顶,下方黑匾金字——“殷府”,字迹方正大气,左右大红灯笼连横,足显气派。不过,气派归气派,门前的六个护卫却是一副不好买账的铁脸。
“各位大哥,我有要事求见丞相,可否帮我通报一下。”尤生上前说道。
一个方脸护卫睥睨了尤生一眼说:“你有丞相的名帖吗?”
尤生不知道什么叫名帖,也不知道他们要这干嘛,便老实说道:“名帖?没有,不过我真有的很要紧的事……”
那护卫不屑的对尤生摆了摆手:“走吧,走吧,别在这里碍事。”
尤生很是气愤,人家不待见,又不能硬闯,怎么办呢?眼看里里外外还不时有护卫巡逻,如此戒备,看来也只能再做一次夜猫子了。
尤生找了一家距离殷府比较近的客栈住了下来,然后饱饱的吃了一顿午膳,便出来溜达,一来勘察殷府地防,二来也希望能看到殷丞相出门,也省了他熬夜费力。
为了避嫌,尤生故意像乡巴佬进城似的,东摸摸,西看看,一个殷府半天才给他转完,他见殷府西面是个半露天演武场,巡逻护卫很少经过那里,因为演武场上表演的人都是殷府的卫士,所以他们并不用担心,尤生脑间一转,便问旁边一位看表演的大叔道:“这武术表演真好看,他们晚上还练吗?”
那位大叔很奇怪的看了一眼尤生说:“年轻人,外地来的吧,白天练了一天了,晚上谁还有力气表演啊,就算有也没几个人看。”
“是啊,我第一次进城。”尤生心想,既然晚上不演武,这里又有栅栏,刀枪,桌椅等等障碍物,护卫不好巡逻,这儿夜里的防备估计会有所欠佳,不过事事难料,看似最薄弱的地方,有可能就埋藏着好手…不过,想多了也没用,到时再见机行事吧。尤生在殷府周围逛了好几个时辰,仍不见丞相出门,便回到客栈,打定夜行。
夏昼很长,好不容易等到天黑,已是戌时,尤生又等了两个时辰,待夜幕彻底笼罩后便出了客栈,不刻,便来到了殷府前,此时四处虽然灯笼高挂,但却比不上白天。晚上巡逻的护卫多了不少,但殷府那么大,还是有空隙可钻的,尤生见演武场周围没什么人,又见几个护卫刚从演武场巡逻出来,便快速将袖里的黑巾蒙上,瞄准时机一个溜烟窜了进去,脚尖轻轻一蹬便挂在了墙上,他悄悄探上头去,见里头七八个护卫刚朝这边走来,连忙低头,侧耳倾听他们脚步过去后,墙手一个借力,便飞上了内府屋顶。正待揭瓦查看,突然耳边袭来一道劲风,心下暗叫不好,连忙侧身避过,不待细辨,只听见一声“好身法!”,左侧檐边上已落下了一个人。
“阁下夜访丞相府,不知有何贵干?”那人轻摇折扇,温文尔雅道。
尤生坦言说:“在下要见殷丞相,有要事相告。”
“哦~那阁下为何放着正门不走,而要爬墙跃顶呢?”那人接着问。
尤生心想,丞相府果然深藏高手,估计还不止一个,时局不利,只能坦白,方可晓理动情,于是便说道:“我白天来过,护卫说没什么名帖不让进见,所以就只能走后门了。”
“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不过这后门也是要名帖的,如若没有,还是请回吧。”,那人显然不信尤生,但言语上还是客客气气的,足见谙熟老练。
尤生知道空口无凭,便打算找个亮出跟他摊牌,于是便说:“这屋顶太黑了,不好说话,不如我们到下面长聊。”
那人心想,这人夜探丞相府竟还如此有恃无恐,不知什么来头,既然他要选择下刀处,正合我意,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他拂扇入掌笑道:“嗯……这主意不错,那我们一起下去吧。”
尤生在内府门前刚落下,一群护卫便将他团团围住,那人站在内府门口一边轻摇着扇子,一边端详着尤生,“大夏天的,怎么还蒙着张脸,你不觉得热吗?”
尤生见此人二十光景,一副儒生模样,对其冷嘲热讽倒也不放心上,他笑着说:“是有一点。”,尤生刚扯下面巾,突然大声喊道:“殷丞相在吗!在下有要事求见!”
“什么人在外面大声喧哗。”
“老爷,我去看看。”
府内有人对话,但声音很小。片刻,府内便走出一位身着灰袍男人,那人见一位少年被护卫团团围住,便问他身旁那位儒生,“可是这人在喊丞相。”
“是的!”尤生替他回答道。
“你有什么事吗?”那人有点诧异的看着尤生。
“有!而且还很重要,你把这个珠钗给丞相,他就知道了。”尤生边说边从怀中掏出珠钗向那人掷了过去。
那儒生扇子一抖一送,便将珠钗兜在扇面上,他仔细的看了看,然后用手拿起又研究了一番,随后点点头递给那灰袍男人说:“没什么问题,你拿给丞相看吧。”
尤生见这人行事如此细心,不禁暗暗佩服。果然,不到一会儿,那灰袍男人出来了,“公子,老爷有请。”
尤生跟着灰袍人来到府内,只见一对男女正坐在案台上看那枝珠钗,俩人年约半百,显然是对夫妇,他们见仆人领着一位少年进来,脸上都略显诧异。
那身着相服的男人微笑道:“公子请坐,不知怎么称呼。”
“我叫尤生,丞相可识得这枝珠钗。”尤生直接切入主题。
“当然识得,这是我夫人当年给温娇的嫁妆。”殷丞相说。
“那好,请丞相再看看这张书信。”尤生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一张书信递给殷丞相。
“这是小女的字迹……”殷丞相一说,夫人立即凑了过来,俩人看着看着不由得脸色大变,殷夫人首先叫哭起来:“我的女儿呀,这么多年了你都没回娘家看我们,我还以为你忙于伺奉夫君忘了爹娘呢,没想到……”,殷夫人说道这,一下就晕了过去。
“夫人!夫人!……”殷丞相用力的摇晃了夫人几下,终于又把她摇醒了。
“相爷,快设法救我们的女儿啊……”殷夫人哀求道。
殷丞相温言说:“夫人休得烦恼,我即刻写折,明日启奏皇上,亲自统兵剿贼,定要救出女儿,与女婿报仇。”
殷夫人突然摇头道:“相爷如此兴兵动众,恐怕会打草惊蛇,反而害了我们女儿。”
“那,夫人有何良策。”殷丞相连忙相问。
殷夫人说:“相爷可请皇上赐钦差大张旗鼓前往,但不可泄露相爷身份,只传是钦差便可,到时再见机将刘洪逆贼一举拿下,方可保全我儿安全。”
殷丞相颔首道:“夫人此计甚妙,来人,拿笔墨来。”
日次巳时,殷丞相果然坐着花轿带着一批官兵来到相府,丞相让尤生换了一身行装,然后骑马一同前往江州,与之随行的还有昨晚那个儒生,那人叫李玉,尤生和他可以说是不打不相识,现在俩人却相聊甚投,已然成了好朋友。
钦差官兵浩浩荡荡来到江州,县令刘洪听闻立即偕同副官李彪前来江口迎接,没想到,钦差二话不说便将他们二人拿下,两人一路喊冤被带到了县衙,待钦差殷丞相将二人罪状公诸于众,二人杀人冒官,铁证如山,终于哑口无言,等待就法。殷温娇也终于脱离虎口,与父母相聚,让人为之感怀。殷丞相让都领带军队回去,然后便与妻女随从一起去洪州接张婆婆,当然还有在金山寺出家的外甥。
一家人历尽苦难,终于团聚,虽然不圆满,但也算是苦尽甘来,重获新生。不过,陈讳不知就当和尚太久了,还是看破红尘了,放了荣华富贵,天伦之乐不享,宁要继续当和尚,他说家仇既已得报,亲人平安,更无欲求,今后愿立意安禅,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同生极乐国,尽报此一身。殷氏无奈,知其经理讲的好,有不少信徒,也算一门功业,也就不再劝说了,只嘱咐其好生照顾,闲时过来与亲人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