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到晓蕊和袁桦的时候,我仍然微笑。尤其是晓蕊,和她同在一个屋檐下,我对她更是要笑脸相迎。但是很多时候,对着晓蕊的背影,我都在想,会是她吗?如果真是她,她怎么还可以装得这么若无其事?我开始有些理解欣心面对我时的心情了。
最后三个星期,教务处终于对我下了大赦令。付老师很高兴地告诉了我。我当然十分感谢他。但是高兴不起来。明明这就是我的权力,为什么却要实现得那么辛苦和曲折?好在和学生们相处的还不错。我知道他们现在的生活很枯燥,所以尽量帮他们让学习过程变得生动而有趣味,让他们轻松地掌握知识。他们似乎很喜欢我这种教学方法,也渐渐地会主动找我聊天。这正是我所希望的,辛苦一点也无所谓了。
班上有个叫陆子皓的男生。刚来没几天我就注意到他了。成绩中上等,有着与他这个年纪不相称的沉默。每当我试图走近他时,他都会极不友好地跑开。但是,我仍渴望能够帮助到他终于在批阅学生的周记时,我翻到了陆子皓的本子。“我想念妈妈。为什么别的孩子可以拥有父母的疼爱,我却不能?”我讨厌现在的生活。真不知道这么辛苦的读书是为了什么。“爸爸,我甚至不愿意这么叫你。你以为一间房子,几百块钱就是父爱的全部了吗?”陆子皓的文章流露出了他对家庭的不满和对父爱母爱的渴望。我转头向付老师打听陆子皓家里的情况。“他呀,说起来也挺可怜的。妈妈很早就去世了,爸爸又结了婚,给他租了间房子在外面单过。其实这孩子很聪明,如果有人管,肯定能成气候。”喔,原来是这样。他的生活根本就是不完整的。所以他叛逆,沉默,拒绝任何人的帮助。
我在他的本子上写道:“你能这样倾诉我很开心,谢谢你对老师的信任。这个世界不是像你所看到的那样灰暗。生活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只是你还没有看到。所以你要努力。相信我,今天的奋斗会让你的明天更快乐。什么叫做‘阳光总在风雨后’?那不仅仅只是一首歌。向前看吧,生活总会好起来的。”后来我发现,陆子皓看我的眼神多了一丝信赖。
当然也有少数不合作的学生,有时候很不给我面子。记得有次组织班会活动,我在前面提问,点到一个男生时他半天没动。我又点了一遍。他头都没抬地甩了句:“不知道。点我干吗?”当时我真是窘极了,愣在台上不知所措。旁边也已经有人笑出声来了。还好班长给我解围,站起来说:“老师我知道”,才让我找着了下台的机会。
班会还得继续进行。我拼命地压住火气,直到快结束的时候才正色地说:“在这里就刚才的事老师要表明一下自己的立场。我点人回答问题,绝对不是有意与谁为难。在课堂上发言是学生的权利。我希望每位同学都能享受到这种权利,因为我不想放弃任何人。如果有人不喜欢,就直接来和我说,我以后可以不管你。自己都放弃了,我能怎么办呢?”说完离开的时候,教室里难得地安静。第二天上课,那个男生的头抬得很高。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寻求重视的渴望。付老师说,“你做了件好事”。
于茜知道了我的近况,很为我高兴。找了个时间约我一起视频。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原因,画面上的于茜看上去又黑又瘦。“你怎么变成非洲人了?”
“看得出来吗?天天在外面跑嘛,是这样的。”
“当记者好玩吗?”
“还可以。你呢?有没有误人子弟呀?”
“我那是诲人不倦。”
“你就臭美吧。”
“我这美美的机会也来得真不容易。哪像你,混得那么好。”于茜有一阵没说话。我打了个生气的表情过去,说:“哑巴了?”
“其实我走得比你还辛苦,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你就慢慢说。”
“你知不知道,我刚开始过来的时候天天除了要打扫办公室外,还要跟在老师后面拎包,有时候是抱着十几斤重的摄像机到处跑。每天累得像狗一样。遇到要和采访对象或者客户吃饭,我就成了挡箭牌,喝酒不说,搞不好还会碰到喜欢动手动脚的……”
“不会吧?你老师在旁边什么都不说?”
“他能说什么?做记者嘛,就是要会逢场作戏,不然怎么吃得开?”
“以前只觉得记者很风光,无冕之王,谁敢小看?没想到还有这么辛苦的一面。你吃得消吗?”
“刚开始很不习惯,不过现在已经适应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你之前都没和我讲过这个。”
“说了也没用啊。而且我是有心理准备的。我妈老早就告诉过我,一个女人想在外面做点事情,不容易。”
“你妈妈说的没错。最讨厌的是那些复杂的关系。搞的我现在说句话都要想半天。”
“宁想三分,不抢一秒嘛,呵呵。”
“那也太痛苦了。”
“大家还不都是为了生存。如果有一天你有需要,或者也会那么做的。我就不敢保证我以后一定就是个义薄云天的大好人。”
“你要是敢保证那就太不正常了。”两个人就又开起了玩笑。
原来不仅是我,于茜也有一个慢慢接受的过程。于茜说的对,他或者是她只是为了有一份好的工作,想开来,那些在背后做小动作往上爬的人也只是为了生存,为了吃的那口饭比别人更可口一些而已。这么想想也就没了怨气,虽然心里难免还有些疙疙瘩瘩。但已经不再把晓蕊和袁桦太放在心上了。但是问题又来了。一天,我正要去上课,付老师叫住了我,说:“小易,你昨天和我说的课本剧的事情,我看还是算了吧。”
昨天快下班的时候,我和付老师讨论《变色龙》这课的上法。我提出表演课本剧。当时付老师没有表态。
“为什么?”我问。
“我回去想了想,觉得这样太浪费上课时间了。这几天你的课进度很慢,没几天就是期中考试了,你最好抓紧时间。既要上好新内容,也要带着大家复习一下。”
“这怎么会是浪费时间呢?通过这种形式,学生可以更好地理解和掌握课文啊。”
“像这样的文章,最多分角色朗读一下就可以了,实在不需要太费时间地去搞什么课本剧。”
“那多没意思。语文课不就是要注重趣味性和人文性吗?”
“你要记住,对于我们和这些学生来说,最重要的是分数,是升学率,而不是什么趣味!”我怏怏地走进教室。讲到正文的时候,看着那些带着笑的眼睛,我决定把付老师的话当成耳旁风。“大家下去以后认真理解这篇文章中各个人物心理的细微变化,我们下节课来进行课本剧表演。”学生们一片欢呼。
回到办公室,我告诉付老师活动还是按计划布置下去了。付老师抬头看了我一会儿,才说:“布置了就布置了吧。明天的课外活动给你,把该上的内容补上。”我没接话。很快就到了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我带的班考得不算差,也不算好。
试卷分析的时候,语文组的组长说:“有的老师,总觉得课堂气氛活了就是课上得好。我不否认这一点。但是,学生的考试成绩是不是这样就能提高呢?事实证明没有。对于教学,大家不要太理想化了。大学里中教法教的东西,并不一定就适应我们现在这个大环境下的教学。”我的脸一阵一阵地发烧。难道我错了?我只是想做一个好的语文老师,做一个能带着大家认识世界的语文的老师,我不想让语文学习变成一种形式,一种走过场的东西。这个社会一直在讨论分数与能力谁更重要。舆论也好像一边倒地在说能力的重要性。但是在学校里,分数却永远占据着上风。为了那些阿拉伯数字,其他的东西都是上不得大雅之堂的。所以我不得不承认付老师和组长说的话有道理。对于这些学生来说,起关键作用的,还是分数。或许是我错了。
期中考试结束后,我们的实习期也结束了。回到学校,生活似乎一下子规律和安全起来。老大还是朝五晚九地泡图书馆。我笑她现在人比黄花瘦了。老大笑着说,没办法啊。
“艾雪回来过一次。好像是来找你的。”
我正在收拾床铺的手停了下来:“她有没有说有什么事?”
“没。就算有什么事她也不会和我说的。”老大笑了笑,接着说:“她给你留了个号码,说要你回来以后找她。”依着号码打过去,果然是艾雪。“你终于回来了。见个面吧。”我们约在了学校外面的一个水吧见面。艾雪过来的时候,我发现她面色憔悴,身形也消瘦不少。“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看起来那么憔悴?”艾雪浅笑了一下。这种表情只有饱经沧桑的人才会有。那不是我们这个年龄应该有的笑。
“实习什么样?好不好玩?”
“好玩什么,都快郁闷死了。”
“怎么了?被人欺负了?”
“那倒谈不上。出了校门我才真正发现,所有的东西和学校里都是不一样的。包括老师课堂上讲的。一切都要重新去适应,真痛苦。”
“像你这样平时锻炼过的都这样,别人还活不活了?”
“我算什么呀,在别人眼里,我就是一个大傻冒。”
“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我简单地讲了江晓蕊和袁桦的事。
“这么说你吃暗箭了?”
“是喔。而且是被人耍了还不知道。”
艾雪笑了,说:“真没想到还有人可以耍到你。”
“哎,你不替我打抱不平就算了,干吗还要讽刺我,这不是往人家流血的心上撒盐吗?”
“你就不怕倒我胃口。”
我笑晕了。
“艾雪,你过得怎么样?”
“一般吧。”
“什么叫一般?那个老男人对你好吗?”
“你说的是来学校接我的那个?我早没和他在一起了。”我吃了一惊。
“是的。他调工作,全家去了香港。”
“那你现在……”
“和一个除了钱一无所有的暴发户在一起。”
“暴发户?别说的那么恶心好不好?”
“是真的。”
“你这么说,我又想到秃顶大肚子的形象了。”
“就是那样的,还头生疮脚流脓。”
我闻到了什么味道,问:“艾雪,这个人对你不好是吗?”艾雪沉默了一会儿,撩起袖子,露出一大片淤青。“他打你?”我惊叫道。艾雪点点头,咬牙切齿地说:“我恨他,他压根儿就不是人!”
“那你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
艾雪笑了下,说:“为什么?你说我为什么?当然是为了他的钱!”
“他都这样对你了,你又能在他身上得到多少?”
“那你说错了。虽然他喜欢拿我撒气,可他舍得花钱。不管是对我,还是对我家里人。这就够了。而且他还没老婆,这次我也算得上是在光明正大地谈恋爱了吧。”说完,艾雪轻浮地笑了笑。
“艾雪,你这样会毁了自己的。你应该回来读书。”
“读书?太不现实了。”
“就算打工也比现在强啊。”
“我做不到。”
“怎么会做不到?只要你想做,什么都是可以的。虽然累点,但人活得开心啊。”
“没办法,现在要我去吃苦受累挣那点小钱,是不可能的了。”如果是别人对我这么说,我肯定特瞧不起那人。但眼前说话的人是我的朋友,我不得不逼着自己把厌恶的表情藏起来。
“乐乐,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人很恶心。”
“哪有。”我说得明显底气不足。不然能怎么样呢?难道告诉她说,是的,我不再同情你了,我讨厌你的做法,讨厌你这种人,社会上就是有了你这样的人,才会有那么多负心不顾家庭的男人?我说不出来。
“乐乐,别讨厌我,我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了。”艾雪的声音有一些发颤。她看着我的眼神里有乞求。我的心软下来。突然觉得艾雪很可怜。真的。外表华丽的穿着和舒适的生活换不来良心的安定和青春的无悔。我相信她已经开始后悔了,只是,还不愿意回头。总有一天,她会彻底醒过来的。我宁愿这么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