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路上，车子呼啸着来来往往，车灯从眼前一闪而过，快得只能让人捕捉到一抹残影。
点燃了根香烟，厉娜猛地吸了口，跟着喷出灰白的烟气，目光幽幽望向远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烟火明灭，车厢灯照在她明艳的脸上，勾勒出她的轮廓。烟气慢慢熏着她的脸，模模糊糊的让人辨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林曳晓也不说话，知道自己戳中了她心里的伤疤，虽然当时也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强势些，却往往因为自己的快乐而忘记话语的厉害。比起刀子的锋利，话语能带着无形却让人遍体鳞伤的破坏力。
她“嗯”了声，道歉的话到了嘴边还是被吞了下去。也许这就是朋友之间所谓的相处方式，明明一句简单的道歉的话，却经常难以启齿。应该说是要面子还是什么呢？总之这样的事，就是不能从嘴里那么顺顺溜溜地出来。
自从两年前她们认识之后，厉娜极少抽烟，一是作为好友的自己屡次孜孜不倦地劝说，二也是因为有一次，她吸烟过度导致肺结核而住进了医院。出院后她也开始遵照一声的吩咐尽量不吸烟，唯一能见到她吸烟的，除非是她心情极度不爽或郁闷时。
车厢里的沉默让人难以招架，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却又不晓得该从哪说起，抑或者说该挑怎样的话题来缓和气氛。
烟灭，狭小的空间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道，最终还是厉娜帅新打破了沉默。她嗤笑了记，转过头好整以暇望着林曳晓：“我说，在你管我之前怎么先不管管你自己？话说某人比我更需要爱情的滋润吧？毕竟人家已经赶在你前头要订婚了，好歹还是跟某人同年的，还不着急啊？叫我的话，绝对要找一个好男人在人家前头先结婚，让她看看什么叫幸福，什么叫霸气，让她各种羡慕嫉妒恨！”
“喂，去你的！”轻轻锤了她肩膀一记，林曳晓佯装生气，“姐姐我生活惬意得很，天天与金钱打交道能不快活么？再说了，我又不寂寞，干嘛那么想不开？结婚了多不自由？衣服多了一堆要洗，床和空间都被分了一半，晚点回家了还要被叨叨絮絮的唠嗑个大半天，去逛个街也要为一件鸡毛蒜皮小事而吵闹个不停……啧啧！光是想想就一个脑袋两个大了。正所谓‘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是吗？”厉娜挑眉，笑得暗昧，“不过我倒觉得你家那只还真不错的，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如若真嫁不出去，谈一场姐弟恋也不错。”
“喂喂喂，话可不是这样的说的，我跟他可是相差了六岁的，而且他还是天恩的朋友，我再怎么饥不择食也不会摧残祖国的花朵。”
被林曳晓正儿八经的样子搞得有些好笑，将烟丢进车厢里的迷你垃圾桶里，厉娜的嘴角若有似无地带着笑意：“我又没有多说什么，你那么紧张作甚？莫不是你真对他有意思？”
“厉娜，你？！”气鼓鼓望着那张妖娆的脸，林曳晓哼了声，“回家了啦，明天还要做一大堆的工作呢！还有，下次别来打扰我的公事。”
“是是是，我的大小姐。”旋转了方向盘，踩着油门，汽车一路向北。
虽然没有多少的言语来道歉，但至少，这气氛被缓和了。只是，即便这样，她真的没事吗？毕竟挑起争端的是她自己。还是说……
“喂，想什么呢？已经到了。”
“哎？”林曳晓一惊，抬头看出去，见车子停在柏庄之外。林荫道上的路灯闪着微弱的光芒，解开安全带她开了车门下去：“那个……车子还是你开回去吧。”
“哎？”厉娜抬头，满脸的不解，“你明天不是要上班么？”
“我可以坐公交车去，反正也好久没有坐车了，也是难得的，明后天你再把车开回来也没关系。”
“嗯哼……”
被她那从鼻腔里出来的哼声给哼得满脸通红，林曳晓一掌罩上她的脸，往旁边一推：“姐姐我心肠好，怕你在半路时被一些不法分子拦住劫财又劫色，所以才借你开回家的。哎，没办法，谁让我天生就是软心肠呢，如果你想感谢我，不用以身相许的……”
“不过这也不是让你白白开回去的，下次记得请我去海鲜馆吃一顿。”
拨了拨额前的刘海，厉娜笑得无奈：“真是嗜钱如命！”
“那是的，钱才是万能的么……”
“好吧，既然你这么诚心诚意地想让我开回去，那么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发动了车子，见林曳晓还没走，她扬了扬眉：“还有事？”
“唔——”脸红了红，林曳晓思索再三，最终将上半身弯成标准的90度，“路上小心！”
几秒钟后——
“噗——啊哈哈——”厉娜边毫无形象地笑着，边拍打方向盘。
“喂，你，你笑什么？我可是很真心诚意……”额头突然被狠狠弹了下，她捂着发疼的地方抬头，“厉娜？！”
“你啊，什么时候学得诚实点就好了，明天傍晚前会把车子开回来的，另外，你家那只……”她顿了顿，唇角泛起一抹笑，“算了。”
“什么嘛，干嘛不把话说完。”对着渐渐远去的车子，林曳晓摇着头自言自语。
走到别墅的门口将钥匙插进钥匙孔开了门，她边走进去边快速甩掉磨脚的高跟鞋，并解开衬衫上最上面的两颗纽扣。打开客厅的灯，从冰箱里取出一罐啤酒，拉开拉环仰头灌了口。刹那间，凉意从舌尖一直蔓延到脑顶，将整个脑袋都浸泡在冰块里似的，冰得让她只想呐喊出声。
再次退回到客厅，瞥见餐桌上放置的餐盘。三菜一汤，都是她喜爱吃的菜，而那个本该睡在床上的人此刻却睡在了沙发上。挂在墙壁上的闹钟此刻已告知她现在的时间，夜已深，气温也逐渐下降，只是那个人，却没有任何的东西来遮盖身体。
高大的身躯缩在不算大的沙发上，四肢也不能舒展开，那别扭的姿势看起来有些好笑。清俊的脸埋在沙发里，唇色有些泛白，估计是冷的缘故。紧紧拥住身体的手臂以及浓密的一颤一颤的睫毛，让他看来有些可怜。
他就保持这个姿势等了她4个多小时么？明明她交代他不用等的，这个傻瓜，要她说几遍他才会听进去？
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啤酒，她走过去跪在地毯上：“喂，喂……俊涛，醒醒。”
“唔——”
“喂，醒醒，别在这里睡，”轻轻推了推他的身体，她弯下腰，“会着凉的，快点回房里去，听话。”
迷迷糊糊睁开眼，他对着她眨了几下：“嗯？姐……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是我，是我回来了。”
“真的是你？我……没有看错吧？”
林曳晓语塞，如梦般呓语的声音带着刚醒来时的迷糊腔调，那种不敢确定又惊讶的语气触到了心底深处的弦。以往回到家都只是面对冷冰冰的墙壁，自从家里出现了个人后，就算再晚，他都会安安静静等着她回来，不管是下雨还是天冷。
心头划过一阵暖流，握住他的手腕，她笑着开口：“傻瓜，没有。好了，起来进房里睡觉吧，会着凉的。”
“嗯，那个……我给你做了晚餐……”他撑起身体，将快要滑下鼻梁的无框眼镜抚了抚上去，“估计已经冷掉了，我拿去热热。”
“不用了，我已经……”随着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林曳晓只觉得眼前的景物快速划过，几乎是同时，一双手紧紧护住她的脑袋与后背，身体转了个方向，跌进一具宽阔的胸膛。
睁大眼惊讶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林曳晓忘了挣扎也忘了说话，只是透过他的臂弯看着铺在上地板上的地毯，看着上面那些交错在一起的繁复花纹。鼻尖是他身上淡淡的舒肤佳沐浴露的香味，还夹杂着他衬衫上晒过的阳光气息。怀抱住她的双臂是那么的强而有力，当时也是这双臂弯掩护她，没有让她受到任何的伤害。虽然二人都穿着衣服，但他身上的温度还是隔着布料传递了过来。
脸颊腾地一热，林曳晓觉得周遭的温度突然上升了很多，沐浴露的味道一波接一波过来，萦绕在鼻尖。
“喂——放开我啦！”她讷讷，声音如蚊子一样。
“对、对不起……”刘俊涛说，声音里透着些许沙哑，“我浑身都麻痹了，没有力气，请……请暂时让我保持、保持这个姿势好吗？”
“但是……”
“对不起，我真的还起不来……”
隐忍的话语听在耳里带着委屈，客厅里还飘着若有似无的菜肴的香味。他为了等她，连饭也没有吃，一直在这张沙发上傻傻等待，就算肚子再怎么饿，再怎么闹腾，也不愿意动一筷子。
眼前仿若划过他等她的情景，林曳晓轻轻叹了口气，撑起双手坐直身体，牵过他的一条手臂将他扶起靠坐在沙发边，自己则跪在一边，撩起衣袖轻轻替他按捏着大腿。
刘俊涛惊讶地看着她：“林、林姐？”
“别说话。”秀眉微蹙，她将注意力集中在双手上，极认真地也小心翼翼地按着每一个穴位，“我之前学过按摩，这或许对你有用。”
低头看着她，柔和的灯光打在她那张不算明艳的脸上，少了些凌厉，多了几分属于女子的柔和。鬓发散落了下来，专注的眼神、有力的双手，好像有魔力一般，让他原本失去知觉的腿渐渐有了力量的回转。虽然从认识她以来，她所向他展现的都是强势而冷冽的一面，但他知道她的内心到底如何，也晓得在那张冰冷坚硬的面具下，所包裹的其实是一颗脆弱也很柔软的心。
伸出手撩起她的鬓发，并将它们勾到她耳后，她抬头，恰巧落入他饱含着柔情的目光之中。一丝丝一缕缕，漾着令人心跳加速的深沉。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他微凉的指尖轻触到她的肌肤，却让她觉得身上是那么的热，热得她想把那件西装给脱掉。
他的目光那么的直白，那么的干净，宛若初升的太阳，一寸寸照进她心坎，又将她心底的阴暗慢慢扫去。突然有种被窥探了心底深处的念头，她快速把手盖在他眼睛上，阻挡住他的视线。
“不要看……”她说，却有点底气不足的样子，全然没了平日里的冷漠与拒绝，反而多了份小女人的娇羞。
薄唇上扬起一抹弧度，他伸出手抓着她的手背：“姐？”
“别！”她赶忙出声制止，手上的力度不自觉地加大了几分，“不许、不许拿下来。”
“怎么了？为什么？”他歪着脑袋，似乎很不解的样子。被她的手遮掩住的睫毛刷啊刷的，轻触着她的手掌心，让她觉得从掌心那边传来酥酥麻麻的奇异感。
“因为……因为……”“因为”了半天，也答不出话，咬着下嘴唇，林曳晓终究没有说明原因。毕竟“我害羞这句话”她怎么也不会说出口。
她一向都是雷厉风行的女强人、大姐大风范，而如今却在一个比自己小六岁的男生面前变得忸怩害臊，这事说出去，不但她的形象将荡然无存，而且……
唇上传来柔软温热的触感，呼吸瞬间被夺了去。她怔怔地望着这张突然放大的俊颜，看着他那长长的睫毛下黑曜石般的瞳仁，竟忘了该如何呼吸。脑子一片空白，她甚至觉得周围都变得那么的安静，静到她能清晰地听见她的心跳声，静到墙上闹钟的滴答声都变得那么的巨大刺耳。
唇上的温度慢慢退离，却还留着些许余温。他那对带笑的眼落入眼帘，还是那么的温柔。双颊飞上了两抹红晕，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刚刚……刚刚……他竟然……不，是他们竟然……但更意外的是，她并不讨厌这吻，反而还有点留恋……就好像留恋家人的温暖一样。
“我们吃饭去吧。”站起身牵过她的手，刘俊涛笑着说。
“对不起……我已经吃过了。”她低着头，不让他察觉她的异样，“你自己吃吧，对不起，下次不用等我……真的。”
起身离开，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然而她知道，她心里是多么的慌乱。及至到了楼梯拐弯口，她加快了脚步回到房间，把自己抛进床里，将头埋进枕头里。
床头的台灯亮着柔和的光芒，柜子上的闹钟也正有节奏地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翻了个身四肢大开地躺在床上，林曳晓睁着眼呆呆望着头顶的天花板，久久没有合上眼。
她到底在干些什么？被一个足足比自己小了六岁的男生亲吻，却没有推开。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事情变得超乎她所能控制的范围？
刘俊涛来这个家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作为房东的她，怎么能容忍这样的事发生？不能，绝对不能！
可是这既然发生了，她又该怎么办？避开？抑或是冷漠相对？不管哪一种态度，都只会让她因此而变得在意而已。也许最好的方式也只是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该怎样还是怎样。虽然不知他是怎么想，但是接下去，她必须得约法三章、划清界限。
“唔——睡觉！”把被子往脑袋上一盖，她侧过身咕哝了句。
早上九点，L律师事务所，正当大家都在认真埋头于手中的工作时，却被一记夸张的笑声给打破了沉默。
“啊——哈哈哈哈——”厉娜趴在林曳晓的办公桌上，捶着桌子很没形象地爆笑着，脸上的肌肉抖得厉害，连着她眼皮上那眼影闪亮着，让L律师事务所的其他成员不禁朝向她这边侧目。
的确，一个长得那么风情万种能引人犯罪的女人，此刻却是这般的没形象大笑着，即便再怎么心生好感与钦慕，也会因此而大打折扣。
“喂！”一把捂住她的嘴，林曳晓压低了身段，受不了地白了她一眼，“拜托，注意点形象好不好？现在是工作时间，别分散了别人的注意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