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哈格看到玻璃缸那头的保安完成了第一轮巡视,他扫视了一遍沉浸在柔和灯光中的展厅,然后离开了。莫哈格知道不到半小时后他又会开始新一轮的巡视。
莫哈格向水面游去,想要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她伸长脖子,可是水面对她来说却是那么遥不可及,她简直是白费力气。这个透明的牢笼虽然很深,可是从来没有对莫哈格造成任何困扰,她原来能在几秒钟就出现在水面呢。而现在,她用尽吃奶的力气,也没能移动一厘米。她的尾鳍根本用不上劲儿了,想努力借助侧鳍使自己向上移动也都是徒劳。她艰难地转动着脖子,就在这时,她注意到在展厅黑暗的角落中好像有一个人影。这个男人中等身材,手里拿着一个小东西,密切注意着周围的一切。莫哈格想要通过心灵感应和他交谈,不过失败了。莫哈格只好将自己几近僵直的身体慢慢地翻了个身,然后舒展开来,一动不动地躺在玻璃缸底。她闭上眼睛,觉得自己的死期将至,不过她马上又动了起来。她奋力朝高处游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浮出水面,一番动作将水底搅起一股混浊的水流。
已经有好些日子了,她好多次都觉得自己的身体突然失去了活力,不过没什么能和这次相比,莫哈格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边潜入水中边盼望着再见到那个神秘人,不过展厅却空无一人。
正值午夜十分,一辆出租车从百老汇大街 (Broadway)向北疾行而过。薇薇安·伯克坐在前面,她倚靠在玻璃窗上,看着布满广告、泛着流光溢彩的霓虹的建筑飞速掠过。又结束了筋疲力尽的一天,不过明天依旧日程满满的。不过,石井隆却还是显得很淡定,只不过没有办法掩饰眼睛周围的黑眼圈。自打在爱尔兰抓获了莫哈格之后,石井隆和薇薇安的工作关系就发生了些许变化。最初,这两个女人并不懂得如何亲近彼此,两个人之间总是彬彬有礼的,似乎总保持着一定距离。世界稀有物种中心马上就要对公众开放了,繁重的工作把两人紧密地联结在了一起,最后的这几个礼拜显得尤其疯狂。全世界的人都将亲眼见证“纳芙”--有史以来第一只被捕获的水怪的存在。薇薇安被指派代表动物学家团队接受电视台的采访,威廉·瑞奇(William Ritchie)认为她在荧幕前肯定能表现自若,而且她有点害羞的个性肯定会获得观众的喜爱。至于薇薇安,她则不愿意回答记者们的所有问题。尽管他们来自地球的各个角落,可薇薇安还是很讶异地发现无论用哪一种语言,他们的评价和问题总是惊人的相似。
“薇薇安,你还没把’纳芙‘最近的健康报告交给我呢。”首席动物学家松本明坐在司机旁边,对薇薇安说道。
“我把报告放进您的文件包里了。”石井隆接过话茬儿,她总是习惯于帮上司处理一些日常事务。
松本明拒绝读电脑上的报告,他要求必须交给他书面报告。
“这样的话,我明天早上再看吧。”
“恐怕不行,您七点整和瑞奇先生有一个会议。”
“会议要开多久?”
石井隆撇了撇嘴,意思是和瑞奇开会,没人知道要持续多久。
“’纳芙‘身上的红斑又出现了吗?”松本明急匆匆地问道。
“十来天都没出现过了。”薇薇安答道。
“这样最好,这样最好。那它浑身无力的现象有没有改善?”
“并无大碍了,至少自从我调整了它的饮食后好些了。”
是什么导致这只水怪的不适,薇薇安并无头绪,此外,这些日子以来,她们通过心灵感应的交流基本为零,薇薇安觉得莫哈格知道大批观众前来围观的日子要来了,内心定是充满了忧虑。
出租车把生物学家薇薇安放在第74道街和百老汇的交叉路口,然后载着松本明和石井隆向北面的哥伦比亚大学(l’Universite Columbia)驶去。
薇薇安刚走进她的小公寓,电话就响了起来。为了不吵醒邻居,她赶忙接起来。
“是谁?”她低声说道,“好,我马上就来。”
她立即从住处出来,走向电梯。值夜班的生物学家助手刚发现水怪背上突然又出现了一些斑纹。
“翻过这些多雨的山丘,沿着一个偏僻湖泊的岸边……”
“可敬的修道院院长死了,就倒在无畏勇士的臂弯……”
“少年的手揭开了曾经遗失的巨著封面……”
“关于旅行者兄弟们的预言将再一次被验证。”
哈罗德躺在医院里,窗外乌鸦们的预言传入小飞的耳朵。他仔细地听着,不过却不能完全理解这些话的意思,尤其是“旅行者兄弟”这句,他根本听不明白。乌鸦们栖息在旁边的一棵树上,屋子的一角挂着一台电视机,正播放着什么新闻,鸟叫声和电视上的声音此起彼伏。新闻上正播报着纽约人对于水怪“纳芙”的狂热。小飞对舅爷爷前后矛盾的做法感到不解,是这个躺在自己面前正和死神抗争的老人救了小水怪,但也是他出卖了小水怪的妈妈。电视里还在播放着莫哈格被捕的消息,窗外乌鸦们还扯着嗓门说着那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小飞深知,在这个秋日里,自己的秘密任务绝不容失败。乌鸦和电视的声音围绕在旁边,他知道只有自己能改变哈罗德舅爷爷的命运。
小飞此时热血沸腾,如果他不是待在卡斯尔巴医疗中心(le centre hospitalier de Castlebar)的四楼而是一楼的话,他早就跳窗而去了。他简直是受够了周围的气氛--那么多的仪器还有医院里四处弥漫的那股子难闻的味道。
昨天晚上,医生们为哈罗德做了肺叶切除手术,取出了里面的肿瘤,不过手术并没有取得预期的成功。很明显,他们术前推测有误或者说是低估了肿瘤扩散的速度。虽然一部分病变的器官已被取出,但是哈罗德身体里剩下的肺叶显然已经不能支持他正常的呼吸了。此时的哈罗德还在麻醉剂的作用下昏睡着,借助一台仪器进行呼吸。
小飞的初步计划是把背包放在墙边,在和爸妈离开这里的时候假装忘了拿。包里面有一块旧布,里面包着那块吉尔湖水晶。今天阳光明媚,小飞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把水晶放在太阳底下暴晒,水晶一直熠熠发光。小飞打算借口落了东西返回病房,用这块神奇的水晶石发出的光芒治愈病人。
“你来不来,小飞?”诺拉和菲利普离开病房时对小飞说。
小飞发现妈妈出奇地冷静,就好像哈罗德的事一点都没有影响到她一样。不过,他爸爸的脸上却流露出了一贯的慌张的表情,同他儿子一样,没有什么比疾病更让他恐惧的了。
小男孩挥手跟舅爷爷道别,赶忙追上他的父母,背包照计划被落在房间里。
“小飞,你的包。”诺拉说道。
“真是个危险的任务。”小飞心里想着,妈妈的警觉让他有点不高兴。小飞拿上包,慢吞吞地跟着爸妈一起离开了病房,想找个法子再回去。这时,诺拉的脚步慢了下来,哭着投入了菲利普的怀抱。小飞趁机掉头冲向哈罗德的病房。
小飞急匆匆地走向落满灰尘的窗户,太阳光正透过窗户洒进来,他赶忙揭开水晶上的布。水晶晃动了一下,就从他的手里滑落,滚到了床下。他奔向那些医疗器械,匍匐在床下,伸手把水晶抓了回来。他刚站起身,头却撞在床板上,水晶又一次滚落,停在离床一米左右的地方。小飞确认了一下没有人从走廊看到这一切,就举起闪闪发光的水晶石,让它在太阳光下照耀一会儿,哈罗德的脸被反射的强光包围着。接着,小飞让这光芒照在舅爷爷的肺部,大概持续了一小会儿,他听到了爸爸的呼唤声。
回家的路上,小飞一直幻想自己刚才用水晶那耀眼的光芒成功地驱散了舅爷爷可怕的疾病。
这之后的几个小时里,每次只要电话一响,小飞就会跳起来,满心希望是医生打来的,惊讶地向他的父母宣布哈罗德已经痊愈了。不过电话那头都是问候哈罗德病情的亲戚,还有他的一些朋友,要不然就是想要预定房间的客人,没有任何来自医院的电话,根本没有证据显示水晶对哈罗德起了什么作用。
夜幕降临,小飞借口要写作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大部分时间都坐在床上观察着水晶的每一面,想搞清楚为什么水晶没有起作用。他希望花些时间来研究它能引起幻觉的特性,不过还得过些日子等到月圆才行。突然他的脑海闪过一个念头,不如和麦克尼科尔教授谈谈。
“这个精通水怪的专家在我家的小旅馆里没日没夜地翻译‘绿皮书’,他肯定很了解水晶的功能。这是明摆着的事!况且,他跟我提起过书中有一章描写的就是一些神奇的岩洞,水怪们敬仰这些岩洞,把它们当作治愈伤病的圣殿。科马克实在是太坏了!虽然他不让我把水晶石展示给任何人看,但是我必须得治好哈罗德舅爷爷,这块水晶是我唯一的机会。”他暗自想着。
小飞蹑手蹑脚地离开房间,穿过走廊,然后轻轻地走下楼梯。一些小旅馆的房客懒洋洋地坐在大客厅里,根本没有注意到塔尔博特家的小男孩穿过这里,走进了旁边通常人们称之为“麦克尼科尔教授的领地”的房间。不凑巧的是,教授并不在里面。小飞朝窗外看了一眼,发现爸爸菲利普正在停车场抽烟。昨夜他一直忙着招呼客人,去医院探望哈罗德时也受了些惊吓,所以又重新抽起了烟。小飞认出了窗外那辆漂亮的小汽车,那是教授新租来的,他原来的那辆车在掉进多奥湖之后就被送往乔·弗里恩的修车厂了。“他应该是去厕所了吧。”小飞想。
小飞走近安放在书房一角的小书桌,很明显阿基保尔·麦克尼科尔把一部分家具搬进了小旅馆。他的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还显示着一篇拉丁文文章。旁边是成堆的笔记、字典和参考书,中间就放着“绿皮书”,页数翻到了763页。尽管是小飞亲手从潮湿的地下室里拿出这本书,但是他现在也不太敢碰它,总觉得它已经属于学者们的世界了。他还是随意翻了几页,看到一幅插图突然停了下来。这幅图的色彩鲜明,描绘得十分细致,画面上一个小孩躺在一条船上,眼睛凝视着天空。一个闪闪发光的奇怪的人正划着船,看上去像是个神明或是幽灵。翻滚的浪花中,几只水怪露出头来看着这几个旅行者,张大嘴巴看不出是高兴还是生气。小飞感兴趣的这篇文章不仅是用拉丁文写的,而且由于年代久远,大部分字迹都模糊了。他只能辨认出还没有被损坏的一个词:“oraculum”。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对这幅图这么感兴趣,不过还是又盯着它看了一会儿。
“挺诡异的,是吧?”教授嘟哝着。
小飞惊跳起来。麦克尼科尔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眼睛盯着那幅图,正咀嚼着一大块爱尔兰蛋糕。
“你妈妈非要让我吃。”教授迫不及待地解释道。
“‘oraculum’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小飞问道。
“预言,小绅士,这是预言的意思。”教授嘴里塞满食物含糊不清地回答道。
“那这幅画,也代表着什么预言?”
“很有可能。遗憾的是,关于预言的内容,我的翻译工作没办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结果。就像你看到的,只有一些散乱的词还可依稀辨认,文章的大部分内容都没办法看了。”
“这一章是诺莱格·费兹威廉写的吗?”
“准确地说,不是,应该是他的一个后代所写。一个名叫莫塔·德·布尔卡(Murtagh de Burca)的冒险家。”
“他是诺莱格的后代,却并不姓费兹威廉?”
“正是如此。你父亲肯定会很感兴趣的。莫塔·德·布尔卡是蕾切尔-伊涅斯·费兹威廉(Rachel-Angnes FitzWilliam)的儿子,而蕾切尔-伊涅斯·费兹威廉是诺莱格·费兹威廉的大女儿,她嫁给了一个诺曼骑士,杰拉德·德·布尔戈(Gerald de Burgo)。”
“是德·布尔戈还是德·布尔卡?”
“这是一回事。为了更好地融入当地文化,莫塔骑士把自己的诺曼姓氏‘德·布尔戈’改成了爱尔兰形式,也就是‘德·布尔卡’。现在,人们称之为‘布克’或是‘伯克’。”
“跟薇薇安一样?”
“你是想说薇薇安·伯克,那个生物学家?”
“是的。”
“你认识她?”
“她是科学队的一员,捕获了那只水怪。你也认识她吗?”
“在研究水怪的神秘世界时,她是我的一个顾问。你知道,像她那么迷人又勇气十足的生物学家,真想不到会是莫塔·德·布尔卡的后代呢。从某种意义上说,薇薇安和你还是远亲啊!”麦克尼科尔的嘴角划过一抹笑容。
“怎么可能呢,我可是个收养的孩子啊。”
“这样啊,这我倒不知道。这就有意思了,太有意思了。你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吗?”教授试探性地问道。
小飞摇摇头。
“可能有一天你会自己找出来吧。”
小飞耸耸肩,就好像这个想法自己从来都没考虑过似的。
“咱们再回到这幅图上,所有这一切似乎都是受了瑞纳·奥布拉(Riona O‘Brallaghan)的话的启发。你看这页的下边,尽管预言已经找不到了,不过她的名字却依然留存了下来。”
“她是谁?”
“她是莫塔·德·布尔卡的妻子,生活在14世纪的爱尔兰。照书的前边仍能依稀辨认的文章所写,这个女人有一种神奇的能力,她能看到一些奇怪的景象,并且号称可以预测几年甚至是几个世纪以后发生的事情。”
“那这个透明人又是谁呢?”小飞指着划船的那个男人说道。
“我不清楚。可能是个幽灵什么的吧,不过你仔细看看,这个人个头很高,容貌英俊,穿着考究,我觉得他应该是来自’西堤国‘的精灵吧。”
“’西堤国‘?另一个世界?”小飞想起来好像在关于爱尔兰史的课上听说过这么一个世界。
“正是如此。这个世界存在于和我们平行的时空中,里面住着许多不灭的灵魂。”
“那么躺在船上的小孩又是谁呢?”
“我也不知道。旁边的文字一定解释了这幅图的意思,不过照图上看来,我怀疑这是一种失传了的刑罚。此外,你也知道这种神谕一般的文章就像个迷一样令人费解,还需要花些功夫才能弄懂。”
小飞靠近这幅图,目光一直盯着上面那个小孩惊恐的大眼睛。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这幅图有如此强烈的印象,完全无法把目光从上面移开。突然,他想到了达诺,在偌大的水怪世界,不知道他现在栖身何处。
“你要是这么喜欢这幅图,我可以给你复印一份。”麦克尼科尔说道。
小飞突然想起这次来访的首要任务--用水晶救活哈罗德舅爷爷。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水晶,放在麦克尼科尔面前。
“我猜你肯定会对这个感兴趣。”
麦克尼科尔惊呆了,一把抓住这块包裹在旧布中的宝石,那反应就和小飞发现它的时候一样震惊。
“这个东西应该有几十年了吧,甚至还要更久远。”麦克尼科尔说道。
“是八世纪以前的东西。”小飞说道。
教授被这突如其来的回答吓住了,捧着宝石一动不动地盯着它看,然后眼珠都快瞪出来一样看着小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跟你撒了个小谎,其实我在地下墓室找到的不只有’绿皮书‘,还有这块水晶石。”
“如果这个宝贝是真的话,那真是个惊人的发现了。”
“肯定是真的,教授,请相信我。它还拥有治愈能力,只不过我不知道怎么才能使用这种能力。我的舅爷爷就快死了,而且……”
“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乔恩·艾米利·塔尔博特?告诉我。”麦克尼科尔打断他。
“我就是知道,事实就是这样。”
教授知道小飞不想说破一些秘密,尽管他脑子里有成千上万个问题需要小飞为他一一解答,还想要把水晶留下来仔细观察一番,但是他还是遵从了自己的理智,没有这么做。
“小绅士,就我现在研读的’绿皮书‘的内容而言,对于这个问题还无法解答。更何况,我想要问你的多过要告诉你的,你舅爷爷的现状确实令人担忧,不过真的很遗憾,我没有办法用这块水晶治好他,这块石头的秘密已经超越了我的能力范围,至少现在是这样。”
麦克尼科尔把水晶石包好,然后交还给小飞。
“我还是觉得,既然这块水晶和那本大书一起到了你的手中,这肯定不是什么偶然的结果。还是请你小心地使用这个宝贝吧,把它好好地藏起来,快,赶紧回去做作业吧,小绅士。”他提高了音调,然后发现小飞的爸爸走了进来。
“你写完作业了,小飞?”菲利普说道。
“呃,写完了。事实上,快写完了。”他的儿子回答道,趁他不注意把水晶装进了兜里。
“什么叫’快写完了‘?”
“呃……意思是我马上就上去写完。”
“首先要记住别忘了写作业,小绅士。记着,要是有了什么进展我肯定第一时间通知你。”麦克尼科尔说道,显然还没从震惊中出来。
“多谢了,教授。”小飞急急忙忙地跑出去,而他爸爸则留下和教授攀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