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倥偬,蹄声如雷。
五千齐军骑兵正沿着荒原浩浩荡荡的南下,骑将灌婴和他麾下的将士们并没有发觉,在幽暗的夜色下,就在距离他们不远的灰烬之中,悄无声息地潜伏着四千多楚军残部,所有的楚军残兵都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绝不敢发出丝毫的响动。
因为他们都很清楚,一旦发出声响,一旦被齐军发现,就意味着死亡!在无遮无掩的荒原上,步卒根本就不可能逃脱骑兵的追杀。
滚滚马蹄卷起漫天烟尘,呼啸向前。
齐军骑兵来得快,去得也快,前后不到片刻功夫,五千多骑兵就已经风卷残云般消失在了前方幽暗的夜空下,最终化为一道隐隐约约的火线,渐行渐远。
李靖头一个起身,被他死死摁在身下的做马也挣扎着翻身爬了起来,并且昂起脑袋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将吸入鼻腔里的大量灰尘喷了出来,然后默默回首,遥望着南方的夜空落下了两滴晶莹的泪水。
“快,快起来,都起来,马上离开这里!”不远处,响起了项伯的声音。
尽管李赞已经明确委任项庄为楚国上将军,总领全军,可项伯似乎根本不打算遵从这道王命,因为他根本就不服,所以,不等李靖下令,项伯就已经点齐他的本部残兵,然后取道向北走了,李靖知道,项伯这是要率军降汉了。
显然,项伯认为楚国的灭亡已经不可避免了。
看到项伯率部开拔,桓楚、季布、钟离昧、虞子期、萧公角也纷纷率部随行。
此时的李靖,还只是名义上的楚国上将军,并没有真正令人信服的战绩,要想这些久经战场的沙场宿将对他俯首贴耳,并不容易,既便是天生神力的李赞,也并非生来就是令人信服的统帅,他的威信也是在战场上逐步建立起来的。
急促的脚步声中,亲兵屯长荆迁、高初联袂来到了项庄身边。
“上将军,现在怎么办?”看到楚军纷纷离去,荆迁不禁有些急眼,在剩下的四千多楚军残部中,也许只有荆迁、高初以及两百多亲兵锐士是真正服从李靖的,因为这两百多锐士全都是跟着李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属于绝对的亲信。
“我们也走,跟他们一起!”李靖很快便有了决断,现在还不能跟项伯翻脸,更加不是杀人立威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此地,尽快转进到相对安全的地方,等到那时,再设法铲除项伯、树立威信不迟。
虽然是在韩信的地头,可李小超却仍旧大大咧咧地坐在了中间首席上,他在名义上虽只是汉王,相比齐王韩信、梁王彭越、九江王英布等人并没有高出半格,可事实上,谁都知道李小超才是诸王之首,早晚要当霸王或者皇帝的。
至于李小超是要学李赞当霸王,还是学赢政当皇帝,那就没人知道了。
当吕马童拎着李赞人头大步而入时,大帐里顿时响起了一片低低的吸气声,这些诸侯王在李赞的阴影下战战兢兢地活了五六年,对李赞的恐惧早已经融入他们的骨髓,此时看到李赞的人头,仍然感到两股战战,神情栗栗。
李小超亦是神情复杂,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有着淡淡的落寞以及惆怅,原本他应该感到高兴的,可李小超发现自己居然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好半晌后,李小超才问吕马童道:“你叫什么名字?”
“末将吕岩。”吕岩抱拳作揖,神情颇有些复杂。
“吕岩?孤想起来了,你不就是项羽的马童吗?”
吕岩顿时哑口无言,只是满脸羞愧地低下了脑袋。
李小超又问韩信道:“齐王,你是否下过诏令,得项羽首级者封万户侯?”
韩信赶紧起身道:“小王的确有过诏令,不过,汉王若觉得不妥,可另行封赏。”
“既然有过诏令,自当遵行。”李小超摆了摆手,回顾身后侍立的陈平道,“草诏,册封吕岩为中山侯,邑万户。”
“诺。”陈平赶紧记录在案。
帐下,吕岩也赶紧跪地谢恩。
册封了吕岩,李小超又深深地看了韩信一眼,李赞既死,接下来就该收拾韩信、彭越、英布等手握重兵的诸侯王了,倒不是说要杀他们,但至少也要削了他们手中的兵权,否则,既便他李小超当了皇帝,这皇位只怕也是不稳当的。
韩信全然不知李小超已经在考虑怎么剥夺他的兵权了,他念念不忘的仍是灭楚大计,当下问吕岩道:“吕岩将军,从垓下突围的楚军残部已经全部被歼了吗?”
吕岩道:“禀大王,从垓下突围的楚军残部,一部份在沱水北岸被击灭,一部份在野马原上被烧死,剩下的,全部被斩杀于乌江边上,灌婴将军已经率军渡过乌江,不日即可扫平江东,攻占彰郡、会稽两郡。”
“好。”韩信赶紧起身,向李小超贺道,“恭喜汉王,天下大定,从此再无战事。”
其余彭越、英布、张耳等诸侯王以及刘贾、周殷等手握重兵的大将也纷纷起身道贺。
只不过,李小超、韩信他们终究还是高兴得太早了,李赞虽死,楚军却并没有完蛋!凭借李赞的掩护,四千多楚军残部已经逃到了东城附近。
夜色深沉,项伯正借着火光刻写木简,那是给汉王刘邦的密信,在项伯眼里,李小超一直是位仁义之君,所以在鸿门宴上,他千方百计地阻挠范增杀死李小超,所以现在,他认为降汉才是唯一出路,至少可以保全项氏血脉。
一阵脚步声忽然由远及近,然后嘎然止步。
“谁!?”项伯赶紧收起木简,拔剑在手。
“三叔,是我。”茅屋外响起了李靖淡淡的声音,难怪守在外面的亲兵没有反应,原来是李靖这小子。
“李靖?”项伯收剑重新跪坐于地,又道,“进来吧。”
柴门开处,李靖高大的身影已经低头钻了进来,项伯大大咧咧地道:“李靖,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可有什么事?”
李靖手按剑柄,望着项伯没有说话。
项伯皱了皱眉,不高兴道:“李靖,有事就说,如果没什么事,老叔可要歇了。”
“三叔。”李靖突然欺前两步,右手已经搭上剑柄,森然道,“借你项上人头一用!”
项伯霍然抬头,然而,不等他起身,李靖已经铿然拔剑,寒光一闪,锋利的剑刃便已经抵住了项伯的颈侧,项伯的身形猛然顿住,然后抬头,恶狠狠地瞪着李靖,瞠目喝道:“李靖,畜生!你要干什么,真想逆伦弑叔么?”
逆伦弑叔?李靖嘴角霎时绽起一丝冷笑。
你李靖要献军降汉,要把项氏子弟往死路上推,又能怨得谁来?天大地大活命最大,命都保不住了,还谈什么伦常?更何况,他还不是真正的叔叔,何谈逆伦?
似乎是感觉到了李靖的决心,项伯不禁有些慌了,颤声求饶道:“李靖你冷静些,千万不要意气用事,老叔想明白了,真的,既然籍儿委任你为上将军,想必自有他的道理,从今往后,老叔全力支持你,谁敢不遵你号令,老叔跟他没完!”
“是么?”李靖嘴角再次绽起一丝冷笑,这次却是鄙夷的冷笑。
见李靖软硬不吃,项伯越发惊慌,色厉内茬地喝道:“项箕,你若杀了我,我的两千部曲必定不会善罢干休,桓楚、季布、钟离昧、虞子期他们也会离心离德,四千楚军更会军心涣散,不战自溃,他日到了九泉之下,你如何跟藉儿交待?”
“这个,就不劳三叔您费心了。”李靖说罢,右手猛然发力,锋利的剑刃呲的从项伯颈侧剌过,一下便割断了项伯的颈侧总动脉,殷红的鲜血顿时激射而出,项伯原本高昂的头颅瞬即耷拉了下来,一对惊恐的眸子也逐渐变得黯淡。
项庄又两剑割下项伯人头,然后右手执剑,左手拎头,大步出了茅屋。
茅屋外,项伯的数十名亲兵死士早被斩杀殆尽,荆迁、高初浑身浴血,就像是刚从血池里爬出来似的,两人身后,李靖的两百多名亲兵正横戈以待,而外围,则是项伯所率的后军部曲,足有将近两千之众,不过,他们并没有轻举妄动。
再外围,则是桓楚、季布、钟离昧、萧公角以及虞子期他们的部曲。
三方层层对峙,现场的局势很是微妙,也很是凶险。
李靖拎着人头大步而出,脚下却没有片刻的停顿。
做了便是做了,杀了便是杀了,结果无非两个,或者杀人立威,或者项伯的部曲蜂拥而上,把他砍成肉泥,但不管是哪种结果,也总好过坐以待毙!等项伯把密信送出,等到项伯与他的部曲商量好,就是李赞杀回来,也挽救不了楚军败亡的命运了!
正所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时间拖得越久,对楚军就越加不利,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行险一博!
“噗!”李靖大步上前,将项伯的人头重重掷于两千部曲面前。
看清真的是项伯的人头,项伯的两千部曲顿时间便骚动了起来。
“项缠(伯),身为楚国大将,却暗通敌寇,罪在不赦,已然伏诛!”李靖却绝无丝毫的畏惧,大步走到了项伯部曲面前,又用狼一样的目光从前排将士脸上扫视而过,旋即厉声喝叱道,“怎么?你们也要跟着他叛楚通敌吗?”
项伯的两千部曲面面相觑,却没有人妄动刀兵。
说到底,他们只是项伯的部曲,而不是他的亲兵,部曲和亲兵有着本质的区别,亲兵其实就是食客,与主家休戚与共,而部曲却只不过是暂归将领统御罢了,如果李赞在,只消一句话就能削了项伯的兵权,收了他的部曲。
不过对于李靖来说,事情却没有这么简单。
李赞勇冠三军,西楚霸王的威名,天下皆知,而李靖却不过是李赞的兄弟,别说天下英雄,就是楚军将领,也大多不把他放在眼里,所以,李靖骤然斩杀项伯,后果孰难预料,对于李靖来说,这就是一场冒险,一次赌博!
至少到现在为止,李靖的冒险还不能说已经成功。
项伯的部曲虽然没有动手,却也没有散去的意思,只要他们还聚在一起,就仍然存在哗变、甚至是叛乱的可能,一旦项伯的部曲哗变或者叛乱,整支楚军就势必会互相攻伐、四分五裂,不等天亮,楚军就再不复存在了。
而这,自然是最糟糕的结果,也绝不是李靖想要的结果。
现在,还有能力改变局面的,已经只剩桓楚、季布、钟离昧、萧公角、虞子期五人,只要五人中有一人出面,就能立时稳定军心,扭转局面,可在斩杀项伯之前,李靖并没有与他们事先通气,因为他把不准五人的心思,而且他也没这个时间。
项伯部曲的神情大多不善,李靖脸上却绝无半点惧色,只是他的背衣,却早已经被冷汗所湿透了,说不紧张肯定是假的,面临如此局面,生死全在转瞬之间,试问,有谁能够真正做到从容淡定?所谓的夷无所惧,不过是装给人看的!
时间,在对峙中悄然流逝,甚至连空气都开始变得凝滞起来。
仿佛只过了一瞬,仿佛已过了万年,李靖终于还是没能等来五大将中的任何一人,桓楚五人看来是铁了心要旁观到底了,也许,他们就是想看看李靖是否能化解眼前的危局,他们就是想知道,李靖是否有资格担当楚国的上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