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乐队终于出来和西安的摇滚歌迷见面了,陕西六大高校校园摇滚在我们学校大礼堂举行。
我们停课准备了一个礼拜,又兴奋了一个礼拜。在兴奋当中高校摇滚拉开帷幕。因为是在C大举行,举办单位和赞助商就考虑让我们渴恩乐队先出场。那个赞助商听了我们半支曲子就决定让我们先上。他说第一炮一定要打响,我们人多,音乐元素丰富,第一个出场准行。
海报上说晚上8:00举行的摇滚演唱会8:30还没有举行,我们乐队的成员站在台上,可尚活还没有来。台下的学生站起来又坐下,他们在下面喊:怎么还不开始呀?你们开始呀,耍大牌呀。我跑到后台去找尚活,尚活穿着一身绿军装在和他的女朋友闹别扭,并且骂骂咧咧吵得很凶。
我说,尚活,你们先告停吧,感情的事以后再说。前台的观众已经开骂了,赞助方催了几次让你上场呢。
尚活就抓起头盔戴在头上,抓起身边的绿吉他和我上了前台。下面是学生们热烈的掌声,我背上电吉他,尚活偏着头看着下面的观众,然后做了一个静止的动作,突然抡圆了胳膊把那支绿吉他像他上次摔酒瓶一样,重重的摔烂在台上。有几个小的木屑飞溅过来打在我头上。我们都懵了,尚活若无其事一样抓过话筒扯大嗓门说,“陕西省六大高校夏之夜摇滚音乐会”现在正式开始。下面有女生的惊声尖叫和男生的大声叫好响成一片。鼓掌,经久不息的鼓掌。赞助方和观众还都以为这就是摇滚的另类,这是摇滚乐独特的开幕方式呢。其实,只有台上的我们几个人知道,尚活把他女朋友送给他最爱的吉他摔碎了,同时摔碎的还有他们的感情。
我们是C大的渴恩乐队,Croon——。我是第一吉他手尚活,尚且活着意思。现在我没有吉他了,我把我的吉他摔碎了,女朋友送我的,今天我们的感情终结了。下面的人“啊”了一声就寂静了。
这是第二吉他——张杨兼主唱,我弹了一点曲子向台下致意。
贝司手——和弦,和弦晃动着那刚染的黄头发,用端机枪的姿势,咬牙切齿地弹了大难度的一段曲子,引来女生的尖叫。
键盘手——夏菁雨,来自西安音乐学院,乐队的作曲人。
夏菁雨微笑并沉静如水向台下点了点头,她那超人的气质赢得众人的一片掌声。
鼓手——谢兴东,西安最牛X的鼓手。
谢兴东坐在高高的架子鼓后面,有灯光打在他微笑的脸上。他头磕头虫一样一点一点用手漂亮地旋转鼓棒,并且交叉击响鼓棒,然后是流水般的用力打击面前的各个乐器,这个动作让我想去伍佰和他的Chinablue。
第一首《新长征路上的摇滚》。下面的学生热情地鼓起掌来,然后是口哨声。尚活一身绿军装,头戴钢盔,在舞台上随着音乐踏着步子,一、二、三、四,然后他摆了一下头,停了下来,因为我的手指弹错了一个音,尚活的耳朵比狗耳朵都灵。他听了出来,然后我们又重新开始。一、二、三、四,我的手指滑到第一弦时又乱了,因为以前都是尚活弹主音吉他,我主要处理一些和声,用手指扫弦,现在一下子叫我弹主音,我的手指真有点不太适应。
下面的学生是听不出来的,可尚活能听出来。尚活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说:同学们,我们还有机会是不是?我们不是最好的,但我们追求最好是不是?然后他冲我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我就低下头看我的手,终于滑过那几个音节。整个大礼堂被尚活雄厚沉重的声音包围了。
听说过没见过两万五千里
有的说没有做怎知不容易
埋着头向前走寻找我自己
走过来走过去没有根据地
想什么做什么是步枪和小米
道理多总是说是大炮轰炸机
汗也流泪也流心中不服气
藏一藏躲一躲心中别着急
噢——一、二、三、四、五、六、七
我狂乱的吉他,像匹难以驾御的野马。谢兴东疯狂的鼓像雷像电。夏菁雨的黑白分明的键盘和微笑如风的眼神。我冷漠忧伤的表情都笼罩舞台的灯光之下。我们的身体、思想可能是被束缚的,可歌声是自由的,这个时候我们是最自由的。
几乎所有的人都跟着尚活喊一、二、三、四
山也多水也多分不清东西
人也多嘴也多讲不清道理
怎样说怎样做才真正是自己
怎样歌怎样唱心中才得意
一边走一边想雪山和草地
一边走一边唱领袖毛主席
尚活把钢盔取下来,下面的学生跺着脚在鼓掌。
谢谢大家,喜欢崔健吗?谢谢,第二支歌由张杨作词演唱,夏菁雨作曲,我们渴恩乐队自己创作的歌曲《别给我谈理想》。尚活笑着看我。
我走到麦克风前说,哪位同学有吉他,借给尚活,他是最棒的吉他手,没有他会让我们乐队感到很吃力。
同学们开始哄笑,前排有个乐队的女生走上台来,把一把电吉他递给尚活。尚活接过来,试了一下音,然后用飞扬的手指显示看来他娴熟高超的技巧。学生手里挥动的荧光棒在来回地晃,荧光棒是赞助商为了搞气氛免费发放的。有几个女孩子在大喊,尚活,尚活。
尚活的音一转,我们的乐器一齐出发了。前面是大量的音乐铺衬,下面的人们慢慢安静下来,因为都听出来是一首绝望和哀伤的曲子。我们三个人在舞台上慢慢地移动,都在专心倾听音乐中自己弹出的声音,我们表情凝重地看着对方,最后我走到麦克风前唱道:
直到那一天 你离开我
才知道爱也可以让人堕落
直到今天 我还不能拾取我
只知道 酒可以让爱解脱
深夜里 醉倒在路旁
有对恋人说 别像他那样
其实你不知道我的心伤
我也曾有我心爱的姑娘
没有了理想
也别给我谈理想
任何事已不关我的痛痒
没有了理想
也别给我谈理想
我只爱我的悲伤
这个时候,又是曲子的大量反复,尚活说,编曲就是编配人的感情,怎么才能打动人心地最深处的隐痛,只能通过琴弦的巧妙运用、反复再反复。就是要通过曲子的大量反复,只能这样才能让你安静,给人想象,先让你熟悉这种旋律,才能更好地享受这种旋律。
尚活不愧是最棒的吉他手和编曲人,下面的人已经跟着曲子唱起来。和弦背转身来,向我伸出拇指,我又继续唱道:
深夜的风吹在脸上
一个人在街上游荡
迎面走过来一个乞丐
我知道他在找他丢失的爱
失去了她
也就失去了一切
他从乡下爬上南下的地铁
失去了她
也就失去了一切
他的田他的家已是荒草的世界
(合)没有了理想
也别跟我们谈理想
任何人已不关我们的痛痒
没有了理想也别跟我们谈理想
我只想找回我心爱的姑娘
所有的人都在跟着合唱,最后我们住了手。我说,不是我们大学生没有理想,是我们对爱情的痴情与绝望,对不对。然后我们开始收吉他上的线,可下面的学生扯着嗓子喊,再来一个,再来一个,渴恩乐队再来一个。
我说,谢谢大家,谢谢同学们。下面还有别的乐队,他们会比我们更好,更出色。可他们的叫声让我们无法收拾我们台上的人互相看了看笑了。尚活走到前面,用手拨动他那清脆高亢的琴弦,我知道那是我写的《母亲》。
我微笑着走到前面,我歪着头微笑,并刻意保持这个动作。我想这是我上台来的第一次笑容,下面有人开始大叫。
我们大学生应该有自己的作品。下面是由尚活编曲,夏菁雨作曲的《母亲》,是一首献给中国女足,献给祖国的歌,希望同学们喜欢。
谢兴东的鼓激烈地响起来,这是一首气势磅礴的曲子,曲风有点像Beyond的风格。其实我并不是怎么喜欢,我喜欢那些淡淡忧伤的曲子,曲风像许巍的风格最好。可尚活说在摇滚音乐会上唱那些东西太小资,摇滚就是力量和震撼。
其实在上台之前,我很想唱我写的《怀念月亮》这样的歌。歌词唯美,曲子也清新自然,可尚活不怎么喜欢。他说,以后你少写那些肉麻的酸不拉叽的歌词,你不知道,夏菁雨在给你歌词谱曲的时候都哭了。她说,你有才情。她说你很痴情和很受伤。你知不知道夏菁雨是谁的女人?我说,知道,你身旁从不缺少女人,你就是用你的琴弦征服女人。我不想用它征服任何人,我只想用它讲个故事给人听。
我用和黄家驹几乎一致的嗓音唱《母亲》。我不自信我弹吉他的手法,可我从没有怀疑过我的声音,在尚活第一次听我唱Beyond的《真的爱你》的时候。尚活说,渴恩乐队将有两名主唱。
我用手扫过琴弦,对着下面黑压压的学生唱:
当国旗升起
国歌响起
才知道您从未远离
当手牵手低下头
面向绿茵大地
才知道祖国的意义
(合)您那历经悲苦风雨的身躯
给了我们多么多么多的温暖梦想
您那历经老去岁月的沧桑
给了我们多么多么深的崇拜敬仰
噢——
我们是您的子孙 噢——
你是伟大的母亲 噢——
您与我们有同一条祖根
我是龙的子孙 噢——
您是年青的母亲 噢——
我们与您同呼吸共命运
当掌声如狂风
呐喊成骤雨
才知道我多么多的爱您
当手牵手,昂着头
面向五星红旗
才知道祖国的意义
(合)您那历经悲苦风雨的身躯……
我们知道我们的乐队成功了,因为我们可以操纵观众们的情绪,我们让他们忧伤,他们就忧伤,我们让他们躁动就躁动,是音乐感染了大家,包括我们自己。和弦甩动着手指说,音乐让他的手指兴奋地直想痉挛。夏菁雨也说,她上台无数次,从来没有像今天晚上活灵活现过。
夏菁雨今晚的确够活灵活现的,她穿着长筒的女巫鞋,露脐装,腰里围着红色的皮带,斜斜地挎着,手腕套银白色的手链。她飞舞着手指拨动键盘的时候,手链就在大灯的照射下发出耀眼的色彩。她随着音乐的节奏摆动风一样的曼妙身体。我想男同胞们大声叫好,有一多半是冲着夏菁雨来的。
接下来的几支乐队表现都不错,因为西安本来就是一个最适合摇滚的城市。街头的艺人,酒吧的歌手,迪厅中的DJ,高校中的学生都被这座城市打上明显的烙印,那就是浓厚的文化气息。
西北大学一名研一的学生,用一把木吉他,怀念和凭悼了与他相爱多年得白血病去世的女友。他那首叫《风起的时候》的歌曲,几乎唱哭了所有的女生。他那如泣如诉的声音,让我震惊,男生们举起手中的打火机和他一起凭悼。一点闪烁的荧火棒照亮了礼堂,他那水银一样的琴声和梦一样的声音游走在礼堂。这个时候,我燃尽了火机内的气体,忽然清晰地想到了舒小娅,流泪了。他唱道:
风起的时候
你已不在我左右
树叶静静落在我的背后
带着淡淡忧愁
它记载着我的笑容
也被我的泪水湿透
代表我们的海誓山盟
走到这里全部已结束
风起的时候
在人潮涌动的街头
孤独将我全身都占有
拌着阵阵心疼
我想为你遮风挡雨
多句暖暖的话语
可惜谁能让生命继续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
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