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我来到西安,进了C大。C大有4个校区,每个校区都花园一样。重点大学和一般大学就是不一样,就三字,够气派。
我用银行卡的钱交了学费。爸爸对我上大学而没有从家里拿钱吃惊不已,他问,你上大学怎么就不交学费呢?我说,我在学校成功地申请到国家的助学贷款了。我爸很久没说话,后来他说家里有钱,我供得起你们。我想他不可能供得起我们,因为同年我弟弟也考入了北京的一个高等学府。一年内家里出了两个在重点大学读书的儿子,我爸比捡到了金元宝都高兴,小镇上的人也跟着直嚷,说该老王家请请客了。我爸就慷慨地拿出部分钱来,在镇上给乡亲们请了三天的大戏。
我在C大学工程管理,就是土木工程,现在全国比较重视管理方面的人才,到处叫嚷有管理才有效益,所以土木工程把土木二字去掉也和管理靠边了。
我们工程管理系的学生穿着白色的大褂,走在C大的校园里,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医学院的护士,因为我们每个礼拜都有实验课,怕一些建筑用材弄脏了衣服。我们学如何看图纸,画图纸,工程监理,各种沙子,石子,灰土的合理配置。有时候,我们扛着照相机一样的水平仪,在校园里东照西照。大多时候,我们则在绘图室把A0的图纸用锋利的刀子裁成有严格规定大大小小的图纸,用12种粗细不等的铅笔在上面绘制各种线条。我喜欢这些与绘图有关的小刀子、尺子、小刷子、绘图橡皮之类的东西。面对它们,我感觉自己是个想象力丰富的画家。教我们制图课的系主任说,建筑是古代而又现代的职业,它与人类一同而来,最终又将与人类一同消亡。他还说建筑是一种艺术品,是一首固态的音乐作品。当你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你就会为它的美妙的曲线和超卓绝伦的气质为之震撼和惊叹。
我想我是因为喜欢音乐而开始喜欢建筑的。C大的第一节课,学生们挨个儿自我介绍。前面的几个同学说来C大是一种无奈,是一种花落去,是一种高考调剂的无情,他们本来是报考了北大、复旦的。我看那几位时眼睛里就多了几份崇敬。我在接到通知书的时候,尽管当时也面如沉水,假装着唉声叹气,说着不尽如人意,可内心是多么的欢欣雀跃呢。
班主任老师在上面叫我的名字。我说,我来西安是因为西安有陈忠实、贾平凹;来西安是因为郑钧、许巍和唐朝。我喜欢他们的名字和音乐。我坐下来的时候,旁边有个白白胖胖的同学看了我一眼说,丫的!怎么和我一样啊。然后他站起来:我叫和弦,是吉他、贝司里的和弦。我来自北京,到西安上学的想法和张杨的想法是一样。都是喜欢这里音乐和文化。我有把贝司,巨漂亮的贝司,希望同学们能够喜欢我,喜欢我的贝司。然后他坐下了。
放了学,我到和弦的宿舍里看他的贝司。看他所说的巨漂亮的色彩,是我没有想到的白色。我说,怎么会是这种颜色,多苍白无力的颜色。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插了电伸开手来一弹我才知道什么是力量。音乐像头斗牛从宿舍里奔涌而出,跑到楼道里,然后顺着楼梯旋转着滑了下去,倏的一声烟一样扩散到校园里,消散了。
和弦看了看聚在门口的几个脑袋对我说,看见没,这就是音乐的力量。然后他把贝司递给我。我说我在新疆就弹过几次吉他,贝司我玩不了。
新疆是个音乐和舞蹈的殿堂,我在那里跟维族老师学习维语的时候,也跟他们学习了一点演唱和演奏民乐的基本手法。那时候我就想我一定要把吉他学的精深一些,总有机会弹给舒小娅看的。
和弦说,想什么呢,其实是一样的,弹弹吧。
我说,六根弦和四根弦怎么会一样。就勉为其难地弹了半首《阿拉木罕》。
星期六的时候,和弦陪我去逛诺亚依琴行。我买了一把黑色的吉他。简明流畅的曲线,沉默浓重的色彩。我看了它一眼就把它从琴架上取了下来。
有一天,我在餐厅吃饭,看梁咏琪的MTV。她正抱着和我同一色彩和款式的吉他边弹边唱。我忍不住对坐我身旁并不认识的一个同学说,看!多漂亮的吉他。他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扒他的饭。我想真是个不懂音乐的家伙,和他说话理都不理。
为了提高吉他技能,我报了学校的吉他音乐社,每个礼拜六,我背着吉他去琴房,那位出色而幽默的老师,第一节课上他用他熟练的手法给我们演示了出色的吉他技巧。他用吉他模拟了各种声音:长号的,短号的,鼓的,唢呐的,锣的,笛子的,火车的奔跑与枪炮的轰鸣,救护车的尖叫与各种动物的声音,后来竟然还有男女的喘息和呻吟。我们这些抱着吉他听课的人一个个目瞪口呆,第一次真正见识了吉他的巨大魅力。然后他用吉他伴奏给我们演唱了正在热播中《情深深,雨蒙蒙》的主题曲。
他说,我们学吉他都应该有明确的目的。不同的目的形成了对音乐的不同理解。你可以把音乐当作自己的一种职业,像郑钧、超载走到全国人民的面前。你也可能仅是为了某个人而弹唱,因为你感情的无法宣泄而成就了自己的音乐。如果是这样你就能在自己的琴弦上找出一根弦,作为自己的情弦。当你拨动这根弦时,你就会心有所属而停止不前。我在下面偷偷的划了一下,就把第一弦作为自己的情弦,因为我弹这根弦时,想到了舒小娅,并且这根弦像极了舒小娅清越的声音。
舒小娅给我打电话来,我发现我仍不能抗拒她的声音,她要是一个礼拜不打给我,我就会打给她。她说,她想我。我本想挣扎掩饰一下,可我还是告诉她我比任何人都想她。后来我还很直白地告诉她说,我很想她的身体。那个时候,我知道她刚去一家外企做实习文秘。我说,我们见面吧,见面吧,见了面好好说话。寒假的时候见面吧!她说,好吧,好吧。
后来我就老盼着放年假,快到年假的时候,我的吉他已经弹得相当不错,因为我在新疆的时候就接触到一些弹奏的技巧,并且吉他社有位出色的老师,另一方面和弦也很用心地教我。他说,他有个梦想就是成立个摇滚乐队。他说我唱歌唱得可以,歌词写得好,他需要我。我说,行呀。有机会人手够了,咱们也组个队。
有一天我从琴房跑出来给舒小娅打电话。打了好久,她才接。我说,舒小娅,你干啥去了,怎么这么久才接?她呀地叫了一声就哭了。我说,你怎么了,怎么了?谁欺负你啦?你告诉我。
她说,没什么,刚才叫热水烫手啦,都是你不在弄的。我嘘了一口气说,是这样呀,要小心,你自己在外面更要小心,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在大学学跆拳道呢!她说,没事,谁欺负我呀,不用担心,你净瞎想。然后她就挂了。我抓着电话愣了一会,就又回到琴房。再弹吉他的时候就不怎么专心了,我想舒小娅会不会出什么事了。因为她以前接到我的电话时,她是多么欣喜呀。每次都是我催她挂,她还不愿意挂,我只好数一、二、三说同时挂。
和弦在网吧上网,他拿着一把四一在网上横冲直撞从A门冲向了B门,别人死了几次,他还不死,枪法和他弹贝司的手法一样娴熟。我也上网,可我与和弦在不同的网吧,我在大象网吧,这里上网的人少,我坐在一个无人的角落,打开我的加密信箱,匆匆浏览一下就关了。电影刚看了一半,和弦就过来找我。
你就为了一小时省5毛钱,玩这破机子呀。
我说,我又不会玩游戏,机子又不卡,能看网页,聊天就行呗。
《007》呀,别看了,下吧,有个事情要给你说。
我和和弦出了大象网吧,和弦说,本部有个叫起死回生的乐队解散了,正招新人呢,咱们去看看。我和和弦就背上自己的家伙。带上你写的几首歌词也让他们看看。说着他从我抽屉里拿了两首歌词,我和他去了校本部。
C大有四个校区,2000年全国学校实行了合并,改组。强强联合,壮大中国的教育事业。其实大多数的高校合并是大鱼吃小鱼,强吞弱,在纷纷改头换面之后,对外宣称,我们的实力增强了,因为我们更加综合了。
C大在高校改革浪潮之中,应运而生。据说是改组比较成功的几个少数高校之一。
我们穿过几条街到了校本部。在一个破旧教学楼的地下密室,找到那个叫尚活的男生。我们进去的时候,他看了我们一眼就斜靠在沙发上没再动,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像个病人。旁边一个穿着时尚的女孩子百无聊赖地按着键盘。我们进去到站在她面前她都没有停下来,弹的是一支乱马脱缰,让人骚动不安的曲子。
和弦掏出他那把白色的贝司,自己找了个插板通了电,用手拨动琴弦轰隆隆像开火车一样的加入进去,后来就大幅度晃动着贝司也是一副乱马脱缰的模样。旁边的女孩随着和弦的调子把键盘敲成了一盘散沙。尚活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我看见他的眼睛中发出光来。他走到和弦的面前说,我叫尚活,公路学院的。
和弦说,我叫和弦。然后指着我说,他叫张杨,我俩一个班的,都是建工的。然后我给他完整地弹了那首新疆民歌《阿拉木罕》。
尚活皱了眉头。我只好说,我才学了半年多点,手法有点不太行。
尚活说,你弹的不是不太行,是太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