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方修荣向周昊天讲述了兰娇来家住了一晚上的经过,昊天气得脖子上青筋直暴,加上闷热的天气,更使他们一家三口都感到喘不过气来……昊天又一次产生了和甄兰娇离婚的想法。方修荣想了一会儿说:“昊天,娘丢不起这个人哪!等我死了你再离吧!”还是这句老话。昊天望着年老体弱、两眼含泪的母亲,低头不语。昊天对甄兰娇愈加失望,但他没有被这些家务事所纠缠,事业重于家务,繁忙的工作使他忘却了家庭生活的苦恼。第二天,他早早起床,对父母说了一番宽慰的话后,坐上厂里刚买的北京牌小吉普车回厂里去了。8月正是北方雨水最多的季节,也是秋庄稼茁壮成长的季节。这个季节里,庄稼急需补充养分,县化肥厂的碳氨供不应求,不少公社书记开着小车到厂里向周昊天求援,请求多卖给他们一些化肥。在计划经济时代,什么物资都要通过计划分配。县化肥厂虽是碳氨的生产厂家,但化肥如何分配却由县计委说了算。昊天这个当厂长的只能在完成计划之外的产量中做些小动作,把超计划生产的碳氨批给一些特殊户。怎奈僧多粥少,每天上门求援者络绎不绝,这件事使周昊天整天忙得焦头烂额,应接不暇。每当这个季节,县供销社会按上级的分配计划,从上级供销社拉来一些进口尿素,这更是农民的抢手货。尿素这玩意儿说来奇怪,和碳氨一样的颜色,但是呈颗粒状,撒到地里一见水就融化,不像碳氨那样必须埋到土里才能融化。使用尿素无需很多知识,只需在下雨天气或雨前撒到庄稼地里即可,因此备受农民欢迎。当时国家无力生产大量尿素,每年只能按计划从日本、苏联等国家进口一些。
不仅尿素是农民的抢手货,连尿素的包装袋也成了宝贝。从日本进口的尿素包装袋是用一种化学纤维做成的,尿素用完后把包装袋拆开,经过染色还能做成裤子穿,这种裤子料薄透气,穿上去很舒服。只是它上面印的尿素字样及含氮量等商标是用黑漆涂上去的,很难洗掉,所以往往在裤子前后会显露出“日本产、尿素、四十公斤”的字样来。当时物资紧缺,国内尚不能大量生产这种布料,所以用尿素袋做裤子也成了一些干部拥有特权的标志。当时便出现了一则流传很广的顺口溜:“干部见干部,比比料子裤,前边是日本产,后边是四十公斤大屁股。”这则顺口溜虽带有不少讥讽的意味,但也包含着许多“贫下中农”无法享受到这种待遇而产生的嫉妒心理。化肥这样紧张,一些社队干部突发奇想:要是县化肥厂也能生产这种尿素该有多好啊!这种呼声越来越高,然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他们这种随意的感慨却触发了周昊天的奇思妙想。是呀!贾阳县化肥厂已建厂十几年了,有丰富的生产化肥的经验和物质、技术基础,有一大批业务技术骨干,设备也日益完善,这些都为进一步生产新产品提供了基本条件。再者,根据自己所掌握的一些有关知识推论,生产尿素与生产碳氨的原料、设备也差不了多少,只不过是设备、技术要求更高一些罢了,而这些通过化肥厂的努力是完全可以办到的。脑子里产生这种想法后,周昊天兴奋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他私下里向厂技术科科长范清涛谈了自己的想法。
范清涛是“文革”前某化工大学的老牌毕业生,原在省化工厅工作,“文革”中被批斗为“反动技术权威”后下放到贾阳县化肥厂“劳动改造”。听了周昊天的设想后,这位年过半百、两鬓花白的知识分子激动得瞪了周昊天十几分钟,半天才吐出一句话:“周厂长,我跟你干真是越干越有劲!”原来,粉碎“四人帮”后,根据党“拨乱反正”的方针政策,上级经过调查,给范清涛平了反。他原来所在的省化工厅准备调他回去,但范清涛一则不愿返回曾使自己身心遭受重创的地方;二则因为在贾阳县化肥厂工作了已近十年时间,对这里的人和环境都产生了深厚的感情;再者他看到新上任的周厂长年轻有为,锐意进取,预感到将来他在贾阳县化肥厂会有用武之地。于是他毅然决然地谢绝了化工厅下属化工研究所的邀请,决定留在这小小的县城化肥厂施展自己的聪明才干。现在他听了周昊天准备在县化肥厂试产尿素的构想后,顿感遇到了知音,竟激动得热泪盈眶,表示决心要把自己的后半生贡献给贾阳县化肥厂。范清涛夜以继日地工作,很快将贾阳县化肥厂扩建尿素生产线的理论和技术依据写成了可行性研究报告。周昊天带着范清涛一道到县计委申请立项。县计委领导对他们的设想也很感兴趣,并答应他们尽快向县政府主管领导汇报。
贾阳县政府分管工业工作的副县长袁少才听取了县计委关于县化肥厂计划投产尿素项目的情况汇报。县计委领导本想着袁县长会和他们一样对这一项目感兴趣,谁知袁县长听后却沉默无语,停了好大会儿才慢吞吞地说:“周昊天这小子的脑子越来越狂了!他的想法是好的,可是,你们想过没有,新建一条尿素生产线需要上千万元的投资,我们县全年的财政收入尚不足三千万元,总不能把全县的资金都投入他那里吧?”袁县长的话像一瓢凉水,泼在了县计委主任头上,他顿时也跟着说:“是呀!依靠县财政投资肯定是不行的,是不是从银行贷一些款?”“银行贷款?县化肥厂是国有企业,若厂里还不起账,不是还得让县财政还吗?”他们的商讨至此陷入了僵局。计委主任只好起身告辞,回到单位后把袁县长的意见转告给了周昊天。周昊天听到这话后也猛地一愣,心想:“这倒是以前未具体考虑的事情。”因为此前他和范清涛只考虑了扩建尿素生产线所需的投资和给全县带来的经济效益,但对于新建一条生产线的投资来源却未考虑。他们也不知道县财政究竟有多大的家底。袁县长的态度使周昊天和范清涛沸腾的热血降了温。“是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好的设想没有条件也难以变成现实呀!”周昊天发出遗憾的感叹。此后的几天,周昊天和范清涛都为此事陷入了苦思冥想之中。“有了!”在一个星期后的一个黎明时分,眼睛里布满血丝的周昊天情不自禁地喊出了这两个字。他连忙穿上衣服,奔出办公室,来到范清涛家里,向他讲了自己关于筹措资金的想法。他兴奋地对范清涛说:“范工,常言道,天无绝人之路!我终于想出办法来了!”“快讲!”范清涛也兴奋起来。“县财政资金不足,我们应拓宽思路,不要把眼睛盯在那一点钱上。我们要上靠组织,下靠群众,群策群力来解决这一问题。”“哎呀!我的大厂长,你不要讲大道理了,快讲讲具体措施吧!”
范清涛迫不及待地说。昊天滔滔不绝地讲出了自己几天来苦思冥想而得出的办法:“我们一方面可以进一步把扩建尿素生产线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向县委、县政府领导反映,争取他们对这个项目的支持,另一方面向银行贷一部分款。当然我知道以上两方面的资金也不够,不足部分我们可以发动全厂职工和全县人民用投资入股的办法来解决。我相信贾阳县的父老乡亲会支持我们的!”他的一番话犹如在漆黑的夜晚点亮了一盏明灯,使范清涛心头豁然开朗。“是呀!”范清涛拍了一下后脑勺说,“还是厂长高明!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招呢?”接着,范清涛的双眉又紧锁了,昊天问:“又怎么啦?”“你想过没有,这样做会不会犯路线错误?”“让我翻一翻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设法从理论上说服他们。”昊天说。在此后的两天两夜里,周昊天办公室的灯昼夜通明,他的办公桌上放着一本本有关马克思主义的论著。时隔不久,昊天又到县计委主任那里汇报了他们的新思路。当天下午昊天和计委主任又找到袁少才讲了自己的想法。袁县长听后沉思了好大会儿说:“好吧!等到县政府常务会上我把你们的设想提出来让大家讨论。”并让昊天到时参加会议。贾阳县县长周方正召开了每周一次的政府常务会议。袁少才在会上汇报了县化肥厂上马尿素生产线以及资金筹措的办法。开始几位副县长都认为此方案可行。就在此时,一位从省里下派挂职锻炼的年轻副县长沉思了一会儿说:“有一个问题大家想过没有?工人入股这个企业就变成了股份制企业,股份制企业是不是社会主义,我们会不会犯路线错误?”一句话说得大家都不吭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