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达”走进棚内场地前的圆柱廊下,求见巴图尔卡先生。巴图尔卡先生走上前来。
“您有何贵干?”他问“万事达”,他还以为后者是个当地人哩。
“您需要个仆人吗?”“万事达”问。
“一个仆人?”这个“巴纳姆”捻着下巴上厚厚的灰胡须大声说道,“我有两个仆人,老实听话,忠心耿耿,从未离开过我,为我干活却不求索取,只要我管饭就行……就是它们呀!”他说着伸出两条粗壮的臂膀,青筋暴跳,宛如低音提琴的粗琴弦。
“这么说,我对您毫无用处了?”
“毫无用处。”
“见鬼!要不然我同您一起走该有多好。”
“原来如此!”尊贵的巴图尔卡说,“您要装得像日本人,那我就能装得像猴子了!您干吗这么一身打扮呀?”
“能穿什么穿什么呗!”
“这话倒不假。您是法国人?”
“是呀,地地道道的巴黎人。”
“那么,您应该会扮鬼脸喽?”
“那当然,”“万事达”回答说,他看到自己的法国人身份竟会引出这么个问题,觉得十分恼火,“我们法国人是会扮鬼脸,不过,同你们美国人比起来就差得远了!”
“说得对。喏,如果说我不雇您当仆人的话,可我却可以雇您当小丑。您是知道的,伙计。在法国,你们扮演外国小丑;而在外国,你们就扮法国小丑吧!”
“啊!”
“不过,您的身体很壮实吧?”
“特别是当我吃了饭之后。”
“您会唱歌吧?”
“会唱。”“万事达”回答,他以前在街头音乐会上唱过歌的。
“可您会头朝下脚朝上地唱吗?而且左脚掌上还得放一个滴溜溜转的陀螺,右脚掌上直立着一把军刀。”
“那当然!”“万事达”回答,他想起了年轻时所受的基本功训练。
“您瞧,我想请您干的就是这个!”尊贵的巴图尔卡说。
条件当场便谈妥了。
“万事达”终于找到了一份活儿。他在这个著名的日本杂技团里被雇用来打杂,什么都干。这不是什么令人满意的活儿,但是,不用一个星期,他就可以启程去旧金山了。
尊贵的巴图尔卡大事鼓噪的演出将在3点开始。很快,日本乐队便在戏棚门口敲打起来,锣鼓喧天。大家都知道,“万事达”没有什么专门角色,但他得用他那壮实的肩膀为天狗神的长鼻子演员们演的“叠罗汉”助一臂之力。这是整场演出的压轴戏。
3点还没到,观众们已经拥进宽敞的马戏棚内。欧洲人和当地人,中国人和日本人,男人、女人和孩子,都拥挤着抢占一条条狭窄的长凳和面对舞台的包厢。乐师们从门口回到棚内。乐队的人齐了,小锣、铜鼓、响板、笛子、小铜鼓、大铜鼓,疯狂地敲打鸣奏起来。
演出的节目与所有杂技团的演出节目大同小异。但必须承认,日本人是世界上第一流的平衡技巧演员。有个演员手里拿着扇子和碎纸片,动作优美娴熟地表演了“群蝶飞花”;另一个演员用烟斗喷出芳香的青烟,迅速地在空中写出一个个字,向观众献上一句颂词;一个手技演员抡圆了抛起几只燃着的蜡烛,轮流用嘴吹灭,又相继点燃,动作连贯,毫无间隙;另一个演员把一个个陀螺抽得飞速旋转,嗡嗡作响,在他手下,它们全都像是有生命似的,或在烟斗杆上,或在刀口上,或在系在舞台两端细如发丝的钢丝上,转着跑着,忽而围着几只大水晶瓶转圈儿,忽而爬上竹梯,忽而四散开去,发出不同声响,组合而成奇妙的和鸣。然后,演员们耍玩着陀螺,让它们在空中旋转,忽用木质球拍击打,陀螺飞来飞去,仍旧旋转不停,然后又将它们装进口袋。掏出来时,它们依然在转,一直转到里面的发条松弛,陀螺突然变成了一束束人造花朵!
用不着在此一一描述杂技团演员们的绝活儿。反正,转梯、高竿、大球、滚筒等杂技,演得简直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不过,节目中,最吸引人的要数那些“长鼻子”的表演了,他们惊人的平衡技巧在欧洲尚属鲜见。
这些“长鼻子”是在天狗神直接庇护下组成的一个特别的表演班子。他们穿着如中世纪传令官的服装,肩膀上装着一对华丽的翅膀。不过,他们最特别的地方是脸上长着的那只长鼻子,尤其是他们用这只长鼻子进行的表演。这些长鼻子只不过是用竹子做的,长5英尺、6英尺或10英尺,有的笔直,有的弯曲,有的光溜平滑,有的疙里疙瘩。演员们正是在这些牢牢固定着的假鼻子上表演各种平衡绝技。有十二三个这种天狗神徒仰面朝天地躺着,其他长鼻子便在他们那些像避雷针似的竖立着的长鼻子上跳来蹦去,表演一些令人难以置信的绝技。
最后,报幕演员特别地向观众们宣布演出“叠罗汉”。有五十来个长鼻子来叠这座“罗汉塔”。不过,尊贵的巴图尔卡的艺术家们不是用他们的肩膀,而是用长鼻子作为支撑。由于垫底的演员中有一个离开了杂技团,而垫底演员只要壮实和灵巧即可,所以“万事达”便被选中替代离去的那个演员。
正直的“万事达”穿着中世纪的服装,装上两只五颜六色的翅膀,脸上又安上了一只长6英尺的鼻子,不禁回想起年轻时的艰难岁月,心里真不是个滋味!但是,不管怎么说,这只长鼻子可是他吃饭的家什,于是,他便豁出去了。
“万事达”上了台,来到为“叠罗汉”垫底的那帮搭档中间。他们全都躺倒在地,鼻子竖向空中。搭第二层的演员上到这些长鼻子上。
第三层又叠在第二层的长鼻子上,然后又叠上了第四层,随即,这些长鼻子尖上叠起的人塔很快便伸展到挂在舞台顶部的横幅帷幕了。
这时,掌声四起,乐队声若雷鸣。突然,“罗汉塔”摇晃起来,失去平衡,有一只垫底的长鼻子突然动了,罗汉塔像一座用纸牌搭起的城堡一样倒塌了……
这是“万事达”的过错。他突然离开罗汉塔,没有扇动翅膀就越过了栏杆,爬上右边的看台,嚷叫着扑倒在一位观众的面前:
“啊!主人!我的主人!”
“是您?”
“是我!”
“好!小伙子,快,快上船去!……”
福格先生和一直伴随身旁的爱乌达夫人以及“万事达”,通过走廊跑出马戏棚。这时候,他们突然看见尊贵的巴图尔卡满脸怒气,因演砸了而要求赔偿。菲利亚·福格扔给他一把钞票,平息了他的怒火。6点30分,船正要开的时候,福格先生和爱乌达夫人便登上了美国轮船,“万事达”紧跟在他们后面,两只翅膀仍在背上,脸上的那只6英尺长的长鼻子也没有拔去!
第二十四章 横渡太平洋
在快到上海时所发生的情况,我们已经知道了。“坦卡代尔号”发出的信号被开往横滨的轮船发现了。船长看见小船上下了半旗,便向它驶去。过了一会儿,菲利亚·福格按讲好的价钱,把550英镑(1.375万法郎)付给了约翰·邦斯比船主。然后,尊贵的英国绅士、爱乌达夫人和菲克斯便上了轮船。轮船立即开航,向长崎和横滨驶去。
11月14日早晨,轮船准时抵达横滨。菲利亚·福格让菲克斯去忙他的事,而他自己则来到“卡纳蒂克号”上,打听到了——这使爱乌达夫人非常高兴,也许福格先生也非常高兴,不过,他却一点儿也没流露出来——法国小伙子“万事达”确实在头一天随船来到了横滨。
菲利亚·福格当晚就得乘船去旧金山,所以他便立即开始寻找起自己的仆人来。
他去法国和英国领事馆打听过,但一点儿消息也没有。他跑遍了横滨的街街巷巷,但都一无所获,他对找到“万事达”已不抱希望了。可是,突然间,也许是巧合,也许是预感起了作用,他走进了尊贵的巴图尔卡的马戏棚。“万事达”穿了这么一身中世纪传令官的怪诞服装,福格先生肯定一点儿也没认出他来。可是,“万事达”仰面躺着,却看见自己的主人坐在看台上。这一下,长鼻子不可能保持不动了,因此,“罗汉塔”失去了平衡,哗啦一下便倒塌了。
后来,“万事达”从爱乌达夫人嘴里得知他们是怎么从香港到的横滨,并得知他们是同一位名叫菲克斯的先生一起乘的“坦卡代尔号”小船的。
听到菲克斯的名字,“万事达”声色未动。他寻思,现在还不是把他和警探间的事告诉主人的时候。因此,“万事达”在讲到自己经历的时候,只是骂自己,责怪自己在香港一家大烟馆不小心抽了鸦片,被麻醉了,误了大事。
福格先生冷静地听他叙述经过,没有吭一声。然后,他给了“万事达”足够的钱,让他去买一身合适点的衣服。不到一个钟头,诚实的小伙子已经去掉了长鼻子,摘去了假翅膀,身上一点儿天狗神徒的影子也没有了。
这艘从横滨开往旧金山的轮船属于太平洋轮船公司,名叫“格兰特将军号”。这是一艘有着两只大轮子的大型客轮,重2500吨,设备很好,速度很快。一根粗大的蒸汽机杠杆在甲板上方连续不断地一升一降着。杠杆有一端连接活塞柄,另一端连接着轮机曲轴,变直线推动力为推动轮机的动力,使大轮子转动起来。“格兰特将军号”装备着三张大桅帆,帆面宽阔,有力地配合着蒸汽机,大大加快了航速。按每小时12海里计算,用不了21天,“格兰特将军号”就能横渡完太平洋。菲利亚·福格有绝对的把握,在12月2日到达旧金山,11日便可到达纽约,20日就回到伦敦。这样的话,就比12月21日这个命运攸关的日期提前完成环球旅行了。
船上旅客挺多,有一些英国人,有很多美国人,还有许许多多到美洲去做苦力的移民,以及不少在印度军队中服役的军官,利用休假漫游世界。
旅途中,没有发生任何航海事故。轮船借助大轮子和阔帆之力,平稳地行驶着。太平洋果如其名,太太平平。福格先生一如既往,冷静若素,寡言少语。他那位年轻的女伴对他愈来愈依恋,但已不再是出于感恩戴德了。他那沉静的性格,又豪爽仗义,使她意想不到地受到了触动,她已不知不觉地任凭情感去支配自己了。但是,谜一般的福格似乎丝毫未受其影响。
此外,爱乌达夫人对这位绅士的计划已深切地关心起来,她为会危及他的旅行成功的意外事故担惊受怕。她常常与“万事达”聊天,“万事达”从她的言谈话语中也看出了她的心思。现在,这个正直的小伙子对自己的主人怀着一种纯朴之人的朴实崇敬,他对菲利亚·福格的正直、仗义、忠贞赞不绝口。然后,他又叫爱乌达夫人放宽心,说旅行必然成功,一再强调最难的关头已经过去,他们已经走出了中国和日本这两个神奇的国度,正在回到文明之邦。最后,从旧金山坐上火车奔赴纽约,再乘轮船从纽约到伦敦。毫无疑问,这不可思议的环游地球之行便在规定的时间里完成了。
离开横滨9天之后,菲利亚·福格正好走完了环球的一半路程。
的确,11月23日,“格兰特将军号”越过了180°子午线,位于北半球的伦敦此时正好在地球的另一垂直端。福格先生所拥有的80天限期,确实已用去了52天,只剩下28天的时间了。但是,必须指出,如果说英国绅士按“子午线的差异”来说只走了一半路程的话,那他实际上已经走完了全程的2/3了。事实上,他从伦敦到亚丁,从亚丁到孟买,从加尔各答到新加坡,从新加坡到横滨,绕了多大的一个圈儿啊!假使从伦敦位于的纬度50°直线环绕地球的话,那全程只不过是1.2万英里左右。可菲利亚·福格受运输工具所限,却不得不绕行2.6万英里。而到11月23日这一天,他已经走完了大约1.75万英里。而且,现在都是直道了。再说,菲克斯也不在了,没法再给菲利亚·福格找麻烦了!
11月23日,“万事达”竟然也遇上了一件十分高兴的事。大家还记得,顽固的小伙子一直让自己那只祖传的宝贝表保持伦敦时间,认为他所经过地方的所有时间都是不准确的。而这一天,尽管他从未把表拨快或拨慢,但他的表却同船上的钟是一致的。
“万事达”这么高兴,这是非常容易理解的。要是菲克斯在这儿的话,他真想知道菲克斯会怎么说。
“那个混蛋跟我讲了一大堆子午线呀、太阳呀、月亮呀什么的!”“万事达”唠叨着,“哼!这种人!要是听他们的,那就没个准点了!我早就深信不疑,总有一天,太阳会决心照我的表走的!……”
“万事达”有一点不明白,那就是假如他的表像意大利钟表那样分成24小时的话,他就根本高兴不起来了,因为船上的钟指的是上午9点的时候,他的表则指着晚上9点,也就是24小时中的21点,这正好是伦敦和180°子午线之间存在的差数。
不过,即使菲克斯在这儿,能把这个纯科学道理讲解清楚,“万事达”也未必能理解,起码他也未必肯接受。不管怎么说,即使万一警探菲克斯此时此刻出人意料地来到船上,那么,完全有理由痛恨他的,“万事达”很可能就要同他用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谈论完全不同的另一个问题了。
此时此刻,菲克斯究竟跑哪儿去了呢?
菲克斯就在“格兰特将军号”上。
确实,警探到了横滨之后,撇下他原指望当天还能找见的福格先生,直奔英国领事馆而去。在领事馆,他终于见到了逮捕令。此令自孟买起一直跟在他的身后,足足40天了。因为香港当局以为他也上了“卡纳蒂克号”,所以就把逮捕令交到船上转给他收了。可想而知,菲克斯该有多么气恼!逮捕令已没有用了!福格先生已经离开了英国管辖范围了!现在只有办引渡手续才能逮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