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台上传来歌伎婉转的歌声,玉台前,觥筹交错,谈笑声琅琅。
红姬的席前却静得出奇。
俊男神色自若,将案上的小食喂着白兽。许是感觉到了面前几人不凡,白兽只将蓝色的眼睛睁着,规规矩矩地趴在俊男膝头上一动不动。
不远处,小静倚在椅子上,眼睛看也不看这里一下。
红姬终于知道他这副样子到底像谁,瞧向上首,冷轩姿势相同,更随意慵懒。开席以来,她不对宾客说话,也不敬酒,只见玉台上歌舞翩翩,仆从流水一般将各式糕饼呈到各人席上。
“怎不吃东西?”他的声音低低传来。
不知是否有意为之,红姬和他的坐席靠得很近,冷轩在榻上挪动一下红姬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红姬转头,他的脸正凑向这边看着红姬,墨目含笑。
红姬并不答话,只问:“小静怎会在此?”
“嗯?”冷轩眉梢微挑,微笑:“小静吗?你的问她,她本来是来告状的,我就留下了她。”
“如何解决?”红姬本来是想说,身体已经毁了,如何解决。
红姬看着他,又瞟向小静。原来她此时的身体是虚的,是幻影,别人是看不见的。
但凡冷轩同红姬凑近一些,小静那边的目光就刺得像妒妇一般,让红姬觉得着实有趣。
天庭里神仙们之间的轶事也不少,对于这些,红姬还是很通达的。
红姬拿过茶盏,轻抿一口:“冷轩之事至今也不过十几年,你这般声势,不怕给人认出?”
冷轩不以为意一笑,并未回答,却眸光流转:“月君担心什么,大家还在穿着红将军呢?”
红姬心底嗤一声,扭过头去。
这时,只听一阵脚步声响起,管事引着几人前来,都是上座的宾客。
“我等久仰胡公子,今日得胡公子相邀,幸甚!”他们向冷轩举杯敬酒。
冷轩坐起,含笑拿起桌上酒杯道:“近日身体不适,未亲自招待诸公,实在惭愧。”
是懒吧。红姬心里想到。
众人望着冷轩,皆颔首而笑。
一人看看红姬,带着醉意笑道:“原来红公子认得胡公,怎不早说?教我等空对这玲珑居猜测许久。”
红姬正要开口,玲珑居却微笑着出声道:“公台错怪了红公子。某与红公子乃是旧交,却失散多年,不知彼此所在。故而两家食店开在同处,竟不知原是熟人。” 说着,冷轩目光将红姬一瞥,唇漾浅笑:“某也是这几日来到才知公子下落,故而今日设宴,一为款待渝州诸公,二为与红公子再聚首。”
这话从他嘴里出来,竟有些暗昧的意味,红姬不禁皱眉。
“原来如此。”众人皆颔首称道,微微交换目光,再看向红姬和冷轩时,似多了些心照不宣。
“诸公误会,”红姬忙澄清道:“红某……”
“红公子不必谦虚。”有人笑道:“常言兰蕙为友,青松为伴,二位公子皆天人之姿,却是应了此言。”
一时间,笑语声声。
红姬瞪起眼睛。看看冷轩那没心没肺的笑容,再看看对座,果然,冷轩正冷着脸,目光如刃。
宾客接连来了几拨,好不容易得清静,一只精美的鱼形桂花糕糕忽而被夹到红姬面前的盘上。够心细的,红姬想道,知道自己喜欢吃桂花糕。
“来,尝尝我这店里的小食。”冷轩温和地说。
红姬碰也不碰。
“你何意?”红姬冷冷问道。
“嗯?”冷轩抬眼看看红姬,面色不改,目光无辜:“什么何意。你我莫非不是再聚首?你难道不是今日才知晓这玲珑居是我的?”
红姬气极反笑。
要玩么?红姬倒不介意,反正恼的是对面那个小静,他憋死了才好。
红姬拿起牙箸,夹起那桂花糕糕,放入口中轻轻咬下一小口。
香甜味道顿时溢满舌间,似糖似酒,滑糯可口。真是佳品。
似乎是天庭里的做法,心中不禁为那个倒霉的万琼楼主人周公叹气,他若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不吐血才怪。
“好吃么?”气息流动,只听冷轩嗓音低沉。
红姬没有躲开目光,抬眼望入那幽深的眸中,亦勾起微笑,唇齿轻启:“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两张脸离得很近,红姬的视线微微扫过冷轩洁白的衣领,只见脖颈光洁如玉。
这位置相当显眼,红姬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正有无数目光窃窃张望。
片刻,冷轩笑起来,拿起牙箸——却不落向桌上,而直接将红姬桌上没有吃完的桂花糕接过。
在红姬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冷轩将桂花糕放入口中,片刻,唇边笑意盈盈,声音甘甜:“果然香甜。”
阁楼上的声音似乎瞬间低了下去,四周目光变得火热,
忽然,“砰”一声,一个瓷盘在地上摔得粉碎。
大家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没想到,公子是个玻璃呢。”
“我倒不觉奇怪,你看公子总不成亲不纳妾,连个贴身侍婢也没有,自然不是常人。”
“听说那玲珑居主人也生得美极,啧啧,我们公子虽玻璃,做派却还是那么雅致得一丝不苟……”
庭院里,几个扫地的子弟窃窃私语,声音一点不落地传入红姬的耳朵。
红姬趴在窗台上,一手托腮望着天空,未几,长长地叹了口气。
一失足成千古恨。
随着那夜玲珑居酒宴盛况传开,红姬的清白已经荡然无存。
坊间的传说有好些版本,最出名的一个就是:玲珑居主人与仙来阁主人少年相识,互生爱慕。十几年前一场战乱,二人不幸天各一方。
许久以来,二人苦苦寻觅不得门路,玲珑居主人被父母逼迫成家。女子自杀,那天的只听到声音未见其人说的就是这事。整天阴魂不散的跟着胡公子。不料世事瞬息万变,多年以后,二人在瑶池边上相遇,此时方知原来手中产业开到了一处。
旧人重遇,分外激动,情真意切,于是便有了那玲珑居宴上的那幕……
“咔”一声,手中的一根枝条被红姬折断。
冷轩那混蛋!想到这些红姬就咬牙生恨。
红姬晃晃脑袋,想把那些烦人的回忆通通甩掉,站起身来,朝楼下跑去。
俊男仍坐在那棵老桂花树下,悠然对着棋盘。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来。
“不是要炼丹么,今日就回瀛洲好了。”红姬走到他面前,开门见山地说。
“呜……”白兽低低地叫唤了一声,趴在他膝头上望着红姬,似好奇不已。
妖男抚抚白兽的脑袋,看红姬一眼,淡笑:“不忙,岛上丹鼎药引皆已齐备,过几日再回也一样。”
“不一样。”红姬忙道:“过几日天气有变,落雨不好启程,而且我现在就想走。”
“哦?”俊男不紧不慢,神色邪魅:“冷轩知道么?”
这家伙,存心揭自己伤疤么?
红姬瞪起眼,正要说话,这时,阿云匆匆地走进院子里来,兴奋地对红姬说:“公子公子!旁边那老宅里搬来了人家呢,你猜是谁?”
“谁?”红姬没好气地问。
阿云脸庞通红,望着红姬,却有些结巴:“是……嗯,是玲珑居主人!”
什么?
红姬讶然。
红姬当然不会傻到在众目睽睽下光明正大地闯到那家宅里去质问冷轩意欲何为。
幸好自己是神仙,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隐没身形穿墙而入,轻易地就到了隔壁那老宅的后院。
浓云遮在天空中,星月皆不见踪影。
红姬站在主室门前,只见门扇里透着鹅黄的光照。
静谧的夜风中,冷轩的气息很明显。
红姬深吸一口气,想着质问之词,一把将门推开。
室内水汽浓浓,温热而氤氲。
红姬愣了愣,朝室内看去,却见一个巨大的木桶摆在屏风前,一人悠然坐在泡在水中里,裸露的上身上,水珠泛着湿亮的光。
耳根猛然一热,红姬转开脸去。
“你……你怎不隔上帷帐!”红姬尴尬不已,气急地问。
“帷帐?”冷轩声音缓缓:“我在自己房中沐浴,怎会料到有人突然闯入?”
真是可笑至极。一个神将不在天上好好待着,下凡来泡什么澡!
红姬不与他多舌,想即刻出去,门却“呀”一声在自己面前一下碰了起来。再想穿墙出去,却一下碰在了壁上。
心中又惊又恼,红姬回头:“你这是……”话才说一半,却看到冷轩正背对着自己从水中站了起来。热气腾地蹭上脸颊,红姬像被蜇了一样,急忙再转过身去:“你这是做什么!”
冷轩却不慌不忙:“我做什么你还不知晓?你把房门踹开,莫不许我关上?”
岂有此理!红姬正欲反驳,忽然,一只仍带着潮热的手捂在了自己的嘴上。
“嘘……”冷轩低低的气息拂在耳旁。
“主人。”外面传来些家人的声音:“小人听到动静,可是主人有吩咐?”
“无事,”冷轩声音平静,他的手臂结实地箍在红姬的肩头,胸膛贴着红姬的背,嗓音振响:“下去吧,有事我再唤。”
外面的家人应了一声。
红姬睁大眼睛,只觉他的胸膛热得发烫,周身被那陌生的温热包围,红姬的脸颊似烧灼一般。听着那家人脚步离去,红姬立刻挣扎起来。
冷轩没有松开手,目光一闪,突然又道。“慢着。”
“主人有何吩咐?”家人转回来。
冷轩看着红姬,近在咫尺的脸上,双眸笑意愈深,似乎仍染着水汽的氤氲。
他语气轻松:“我听到庭院里有狗叫,你仔细搜上一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