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总您误会了,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晴天急急地为自己辩解,却在抬眼看向男人的一刻愈发紧张起来,话说出口竟有些颠三倒四、词不达意,“我只是想知道这件事情到底问题出在哪里需要我去改正……”至此,她很识趣地自动消音,并且恨不能立刻咬掉自己这没出息的舌头。
“OK,那么沈晴天,我给你四个建议。”萧朗掉转了视线,盯着屏幕继续说道,“第一,在跨国企业工作,只有英语才是官方工作语言;第二,接电话之前要看来电显示;第三,注意细节,比如你刚刚手动敲了三下的红枫木门其实装了门铃;第四,姿态决定胜负,任何时候都不能自乱阵脚。”
“……”晴天默默听着,抓着风衣袖口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紧了又紧。萧朗没有忽略她的任何一个小动作,于是很自然地反省着是不是自己话说得太重吓到了她。
良久,他轻轻地叹气,继而缓和了声线补充着说:“你大概会觉得我太苛刻,但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恰恰是你最欠缺的一环。”
晴天不知为什么,在听到男人这样解释的时候,突然没来由地觉得有些揪心。
“不会苛刻,萧总,您说的这些都很受用,我全部记在心里了。”晴天从来都不是那种是非不辨的人,她是真的从心底里明白并且感激着这个男人的悉心指引。
从高级总监办公室走出来的一刻,沈晴天若有所思地回身看了看镶嵌在高档木门上的那个并不显眼的门铃,莫名地觉得在这样的寂静时分,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悄悄地在她闯荡职场的路上生了根。
可那是什么?此时的晴天依然不懂。
她只是突然对工作上的事情有些开窍,并且做出了一个还算正确的决定。
按照常理来说,这时的沈晴天本应该心里委屈,惦念着与朋友的聚会并且直接奔向公司门外。但事实上,她都没有。
晴天在萧朗的办公室门口停留了几秒钟的时间,面无表情地看着空空无人的E4办公区,然后低下头,重又回到了自己刚刚离开没多久的工位上。
她熟稔地打开电脑,翻出那封被隔级投诉的中文邮件,开始了新一轮的加班。
指尖在黑色商务键盘上轻快地飞舞,晴天的神情看起来专注又仔细。
很快,邮件里所有的中文内容都已经被转化为地地道道的英语,但她却依然觉得少了些什么。思量半晌,她又在正文的后面附上了一句自省却不自卑的道歉。
最后,晴天重新检查邮件内容,确保没有语法和拼写错误,于是在抄送人列表里添加部门经理夏楠和高级总监萧朗,点击发送。
三秒钟后,E4西南角的高级总监办公室里,萧朗双击弹出窗口提醒的新邮件,心里竟有些隐隐的希冀和忐忑。
他很清楚,自己其实是对沈晴天的表现有所期待的。
萧朗缓缓地调节着鼠标滚轮,逐字逐句读下去。唇角渐渐浮现笑意,但他自己却并没有察觉。
看起来,至少这一次,她似乎并没有让他失望。
十分钟后,风维E座电梯间。
沈晴天风风火火地冲过去,想都不想就伸手拦住了那扇眼看着就要关上的电梯门。但下一秒,她就立刻发现自己其实已经沦落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萧朗抬眼瞧了瞧那个无比执着地将手臂卡在电梯门缝里的小姑娘,只觉得这个夜晚好像突然变得有点有趣了。
他颇有些好笑,反问道:“怎么,不打算进来吗?”
事实上,他猜对了,她真的已经开始盘算着要不要走楼梯下去了。
“萧总好,”一时之间,晴天确实想不出什么正当的理由,于是只得尴尬地收回手臂,硬着头皮走进电梯,声音闷闷的,“不是,要进来的,我是怕卡住……”
她究竟在莫名其妙地说些什么?!晴天懊恼极了,她甚至可以很清楚地听到身侧男人那声勉强憋住的低笑。
就在她顾自窘迫的期间,电梯已经四平八稳地一直降到了地下一层。
“萧总,其实我……”晴天呆呆地看了看映入眼帘的地下车库,又回头呆呆地看了萧朗一眼,强忍住扶额的冲动,指着电梯控制版面说道,“其实我是要去坐地铁的,刚刚忘记按这个了,现在还要再返回地面一层才行。”
“我去东区,顺路吗?”他径自走出电梯,语焉不详地问了这样一句。
“还好。”这话其实只是顺口说的,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他在问什么。
沈晴天只觉得自己今天似乎一直在这位boss面前丢脸,还真的是……压力山大。这直接导致她满脑子只剩下了一个很没出息的念头——萧总您能别再理我了吗?时候不早了,您快开车去吧,快啊!
“嗯?”于是,萧朗困惑了——“还好”?那究竟是顺路还是不顺路呢?
然而不等他再开口,沈晴天就已经飞快地向他道了声“萧总路上小心”,然后迅速关上了电梯门。
萧朗盯着那扇已经关闭的金属门愣怔了几秒钟。
事实上,他工作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从公司员工的口中听到“路上小心”四个字。那个名叫沈晴天的女孩子,就这么不经意地触到了萧朗许久不曾留意的一根神经。
而后,他回过神来,意味不明地抿紧了唇,转身朝着不远处一辆银灰色奔驰商务车走去。
11月中旬,秋意渐行渐远,A城又迎来了独属于初冬时节的寒凉。
风维集团的年度素质拓展活动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准备阶段。可想而知,沈晴天既然被高级总监萧朗指派为运维部的总接口人,最近两周必定是彻底忙翻了天。
今天中午12点之前,活动项目组规定各部门接口人必须上交两份重要文件,包括十五位外国来宾的翻译人员信息,以及所有正式员工的个人身份信息。
然而此时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半,晴天却仍然站在E4办公区的三台打印机面前,毫无办法地排着队。
当前面几位同事终于优哉游哉地拿走了新鲜出炉的资料,她立刻疯了一样迅速地扑向打印机。选择文档、打印、整理文件、装订,这一系列动作,她一气呵成。
而后,她抱着厚厚的一沓资料,飞快地奔向E座7层的活动组办公区。
过去的整整两周,沈晴天都处在这种紧张压抑且高速运转的状态里。这个尽职尽责的接口人甚至没能抽出一分钟的时间,去仔细筹备一下自己在活动中的另外一个身份——翻译人员。
安排给她的是运维部驻西欧地区的总监,一位名叫斯考特·莱特的男人。
据说,这位法国boss将会在今天下午4点钟准时抵达A城,而她作为翻译人员的第一项任务,就是在4点之前到达A城国际机场——接机。
下午4点钟,A城国际机场3号航站楼的大厅里。
沈晴天捏着一张陌生男人的照片,坐在距离标志性广告牌最近的椅子上,远远地盯着从出站口不断拥来的人群。幸运的是,她很快就从人群中发现了活生生的“照片男人”。
现实中的斯考特比照片里更显得高大英俊,西方人特有的深邃轮廓与黑发黑眸搭配在一起,竟给她留下了某种难忘的视觉记忆。
她快步朝着不远处的外国男人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微笑着打招呼道:“斯考特,您好!”
他看向她,朗声一笑,而后用标准的法式英语与她攀谈起来。
眼前这位法国男人所表现出的那份毫不遮掩的热情,让晴天瞬间觉得轻松起来。
她打心底里喜欢这种自在又随意的相处方式。毕竟对她来说,那是与萧朗总监的优雅自若截然相反的,另外一种令人愉悦的气质。
照惯例,今年的素质拓展活动依然安排在周末两天。
大巴在高速路上行驶得极平稳,沈晴天坐在斯考特旁边的靠窗位置,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晴天,吃过早饭了吗?”斯考特一边说着,一边递了汉堡和咖啡给她,“不知道你是不是需要,所以我多买了一些。”
“我已经吃过了,但还是很谢谢你。”晴天伸手接过了咖啡,而后故意摆出一副困得快要睡着的表情,盯着手中的纸杯说道,“至少,这个我很需要。”
“看得出你很累,不如你先休息一下,等会儿到了目的地我会叫醒你。”
晴天闻言,迟疑着回答说:“那就……谢谢你了。”
然后,她佯装小憩,阖了眼睛转向车窗的方向,脑海里却徘徊着一个念头——短短三分钟的对话,她竟然对这位法国boss说了两次“谢谢”,如此看来,即使斯考特总监有着与生俱来的亲和气质,她与他之间却还是很生疏的。
想着想着,沈晴天的呼吸声也随着念头的清晰而渐渐变得均匀。她就这样,迅速地“睡着”了。
大约半个多小时之后,晴天“醒来”,大巴车恰巧刚刚抵达目的地,一个位于A城以南的世界主题公园。
负责当天活动的培训师已经在公园门口等候,晴天一边与法国boss聊着周围的一景一物,一边带他往E组的集合点走去。
说起E组,晴天其实是有些心虚的。
事实上,她参与了此次活动的分组工作,并且在里面做了点手脚。
活动组曾明确要求,素质拓展应该本着“混合部门、打乱等级”的原则进行随机分组,但她却趁乱把斯考特和萧朗一起写在了E组名单里。于是很自然,作为法国男人的翻译人员,沈晴天也毫无悬念地被分在了E组。
因此,她和斯考特刚刚到达集合点,就看到了E组的另外一位boss从停车场的方向往这边走来。作为户外运动的狂热爱好者,沈晴天很自然地注意到,萧朗今天穿着的那件冲锋衣,正是一家专业户外品牌今年秋季推出的新款产品。
店里有同款冲锋衣的女装,那时她犹豫了好久,最终却还是没舍得买。
她依依不舍地将视线从冲锋衣上挪开时,斯考特刚好迎上自己的直接上司萧朗,礼貌地向他伸出右手,问候道:“萧先生,又见面了!”
就在晴天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翻译的时候,萧朗已经优雅地握上斯考特的手,并且用流利的英语回答道:“好久不见,斯考特。来A城还习惯吗?”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萧朗讲英语,那是很纯正的伦敦音,抑扬顿挫的语调中满满的尽是优雅迷人的贵族气质。
她呆呆地望着眼前的男人,竟有一瞬间的失神。
为什么每一次与他相处,都会觉得既陌生又好奇?她明明早就应该知道他是那样出色的男人,但却还是一次又一次地觉得心有折服。
沈晴天相信,这个男人一定藏了很多比她印象中更深沉也更精彩的特质。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她固执地把自己和他安排在同一组……
“这位是我的翻译伙伴,沈晴天小姐。”
斯考特的声音适时地打断了晴天的胡思乱想,她这才回过神来说道:“斯考特,萧先生曾经帮助过我很多,我们认识。”
“真的?那再好不过了,你们之间一定很有默契吧!”说这话的时候,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怎么,斯考特重点强调了“默契”这个单词。
他与她很有默契吗?晴天脸一红,调转了视线不敢再看萧朗的眼睛,但却还是掩不住心里暗涌的一丝期待。
她故作轻松地拍拍泛着绯红的脸颊,暗自揣度——究竟是什么,竟把初冬的空气都变得不再冰凉?
整个上午,培训公司只为风维员工安排了一项名叫“盲人过河”的拓展活动。
在活动正式开始之前,所有E组成员都被培训师带到了世界公园里最着名的坐标建筑物附近。这建筑,就是缩小版的埃菲尔铁塔。
沈晴天站在萧朗右手边安静地听着培训师的讲解,然后她整理好思路,将游戏规则翻译给自己右手边的斯考特。
“现在培训师会统一安排,将E组的十个人随机分成五个二人小组。在新的小组里,一人蒙起眼睛扮演盲人,另外一人则扮演……呃,或许类似于导盲犬。”
斯考特闻言,朗声笑起来。
“导盲犬?真是很有趣的比喻。”他看向沈晴天的眼睛,继续说着,“晴天,不知道我有没有那份幸运成为你的导盲犬?”
“……”晴天愣在那里,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暗忖着,现在的老外都已经这么奔放了吗?还是说,这位斯考特总监真的不明白刚刚那句话里的暧昧?
她看了看身侧的萧朗,眼神里多少有些求助的意思。
萧朗倒也不笑她,随手理了理户外冲锋衣的袖口,好心地提醒她说:“你还没有翻译‘导盲犬’具体要做什么。”
“啊?对,差点忘掉了……”她窘迫地应了一句,便赶快用英语继续翻译起来,“抱歉,斯考特,我们继续说游戏规则。导盲犬会帮助盲人穿过障碍区。但请注意,障碍区内只允许肢体接触,不允许声音指导。整个过程限时20分钟。”
斯考特指着眼前的一片空地,疑惑不已,“这就是障碍?”
晴天解释道:“不是。障碍区的具体情况现在还不清楚,只有在盲人蒙上眼睛以后,培训师才会开始设置。”
法国男人脸上一副了然的神情,对她摆出OK的手势。而后他盯着那片空地,再次重复起五分钟之前说过的那句话:“晴天,不知道我有没有那份幸运成为你的导盲犬?”
“……”谁来告诉她,这次她应该怎么回答?
不等晴天想出恰当的对策,旁边一直沉默的萧朗已经扯起了一个优雅的微笑,他礼貌但又不容置疑地对自己的直接下属说:“那真是对不住了,斯考特,培训师刚刚宣布了分组名单——晴天和我同组。”
他……是在帮她解围吗?
这个念头很突兀地窜进了晴天的脑海里。
她有些不敢相信,于是小心翼翼地回过头去看他,仿佛是想从男人的脸上寻到她想要的答案,或者,哪怕只有蛛丝马迹也是好的。
但,没有,什么都没有。
萧朗依然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甚至从头至尾,他都没有看她一眼。
反倒是斯考特的目光一直毫不避讳地停留在晴天的脸上。半晌,这位被上司“婉拒”的法国boss才又开口问道:“好吧,那么我的搭档在哪里?”
萧朗一笑,指了指10点钟方向的短发女人,回答说:“那位漂亮小姐属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