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空气中掺和着水气和青草的混合气味,这种空气适宜于深呼吸。妘胡子和公孙卜这两只未遂黄雀从乱草中站了起来,一边深呼吸一边往青石块走去。
能在螳螂身后包抄的黄雀当然不会笨,他们在草丛中就打定了主意,现在的深呼吸只是对既定方针的消化和完善。他们不成功也不想成仁,不成仁还不想负责任。刺杀的标靶走了,最好,不成功的理由就充分了,至于再追到季历的老巢周南去,哥俩也没那个本事,而且知道光凭他们俩去刺杀,这是个完不成的任务。决计不回燕京戎了,干他们这一行的失手了要躲避对手的追杀,只能四处逃亡。
他们是不怕逃亡的,江湖之大哪儿不能混?两人走到水果摊前朝摆摊的一拱手,准备开溜。
“阁下准备饿着肚子去闯江湖?”卖梨的问公孙卜。
公孙卜眉毛上胡子上都是水,他从上往下一抹,眉毛胡子一把抓了,说:“怎么会饿肚子呢,我们不能抢?”
哥俩本是强盗起家,听到饿肚子有点弄不明白了。
卖梨的笑了,说:“该拿的不拿反而再去抢?”
“该拿的?”
妘胡子想起来了——五张豹皮!按惯例灭了标靶商都会有人把酬劳送来的,难不成五张豹皮在这家伙手上?
公孙卜问:“你是谁?”
卖梨的说:“我当然是我,我叫姒悦。”
公孙卜听说过姒悦,闻仲手下的第一刺客。但也只是听说,转了十七八道弯的听说往往就成了传说。
传说中的英雄总是高大的,没有平凡,只有不朽。
——传说中姒悦功夫了得,该死的标靶都是一剑毙命;
——传说中姒悦一人独闯鄂国,力擒鄂伯并押解商都。捉人比杀人难,尤其是鄂伯这般诸侯大佬;
——传说中姒悦是大个子。但现在公孙卜看到的似乎比传说中的更大。
姒悦看着公孙卜说:“五张豹皮在我这儿,但是,总也得把任务完成后才能拿吧。”
这是他们这一行的规矩,公孙卜当然懂,但是刚才听姒悦说的话似乎话中有话,“该拿的不拿”,这意思…
姒悦说:“再跟我干一趟,五张豹皮还是你们的。”
公孙卜在乎豹皮,更在乎跟姒悦一起干。这不是简单的干,是并肩作战,将来在江湖上说起“想当年”的事底气要足得多。
人生履历不光是自己写的,还可以借光,比如和伟人共过事。伟人的一点点余辉就可以为凡人的履历添上亮堂堂的一笔。
“这一回标靶是谁?”公孙卜小心翼翼地问。
姒悦说:“还是季历。”
妘胡子听到季历就想到风让,心里发毛,胡子上下一阵乱颤,写出了一个苦字。但公孙卜想法不一样,反正姒悦在,天塌下来有大个子顶着。他豪爽地说:“干他娘的,估计我们会合作愉快的。”接着强调:“倒也不光是为了五张豹皮。”
妘胡子还是心有余悸:“季历已经走了,总不至于追到周南城里去吧?”说着扭头朝南看了看,回过头来已是满脸忧郁。
姒悦笑了,说:“这一回不用去找他,他会主动来找我们的。”
这话有点吓人了。“他…会来找我们?”妘胡子舌头打了个转,意料之中的事这么快来就是意料之外,这个…
公孙卜到底是师兄,关键时刻能把握住大方向。他沉着地说:“季历只会到燕京戎去找我们,这一来就不是和我们哥俩作对了,”他看了看姒悦,说:“他风让再厉害也双拳难敌六手…”他在“六手”两字上咬了重音,这是强调,又是暗示,有姒悦的两只手做后盾腰里似乎硬了许多,他把拳头握紧了,莫名其妙地在妘胡子眼前晃了晃,倒把妘胡子吓得上身后仰了一下。
姒悦说:“别忘了,燕京戎的秃酋手下还有三千弯刀手,他们可不是吃素的。”
想到弯刀手,公孙卜和妘胡子兴奋了,是啊,单挑打不过并不意味着群架也打不过,很好,来吧。妘胡子也握紧了拳头,也晃,手背上的青筋比公孙卜还多,纵横交错,青黑一片,倒像是练过铁砂掌的。他是个极端主义者,要么极端悲观,要么极端乐观,如果在燕京戎把季历做了,那么刚才在山阳酒店的失手就等于没有失手,而是故意卖了一个破绽。他要向失败讨还胜利了!一高兴又上脸,洋溢着猥琐的激情,很世俗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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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燕京戎。屺荒山在正午的光照下更显荒凉。
远处看到了一簇簇旗子,接着涌来大批红色铠甲,大批到看不见尾巴。
燕京戎的秃酋在山顶洞里看到漫无边际的周国红甲兵,暗自庆幸,幸亏没有硬碰硬,否则的话估计现在已经拉倒了。
躲进山洞的主意当然是姒悦出的。当时燕京戎的秃酋看到周兵打上门就准备拚命,手下三千散勇的弯刀也捏在了手心。姒悦说三千对三万,一打十,有这本事吗?再莽撞的人听到一打十也会有所谨慎的,这毕竟是“双拳”和“四手”关系的数倍延伸。秃酋嘿嘿一笑,含含糊糊地搔了搔头,下手没轻重,竟在头皮上抓出三条血印。姒悦胸有成竹地对秃酋说,周军只带三十天粮,来的路上接连大雨耽搁,现在只剩十天粮,他们就指望速战速决。
秃酋并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再看到公孙卜和妘胡子对姒悦近乎崇拜的眼神,当即决定进山。他很豪爽地用大手朝屺荒山一指,对散勇说:“小的们,我们进山喝酒,让周兵在山口喝西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