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饭桌上被承浩怒气冲冲地责骂了一通，如芸心里是又气又憎。气得是季承浩好歹也是自己的小叔，非但不把自己当嫂子，还偏袒一个丫头。憎的则是小婵，平白无故让她挨了一顿说教。饭后，她也不敢回自己的屋，陪坐在季夫人身边。
等季夫人念完一遍经文，转过身来，果然看她的眼光多了几分淡漠。
虽无责备，却是或多或少地表现了些不满。倒不是怪她责罚下人，而是怪她不会做事，搞得家里人为了这种事伤了和气。
季夫人说，“小婵虽是你的陪嫁丫头，按理说你怎么调教是你的事，我们不该过问，可现在她既然和府里的下人们同吃同住，你对她苛刻，旁边的下人看了总归会落下心病，以为这季家要换女主子了，往后的日子会像她一样，奖惩不公。”
话说到这儿，三分力，却有七分刺。
直到她回去，躺下睡了一晚醒来，心口还是觉得添堵。越想越气愤。何况季承天日日不着家，饭桌上不会替她讲半句话，看她昨天当众被承浩指责，仍是一副与己无关的模样。晚上照旧回书房去睡，丝毫不在意她的情绪。
翻来覆去，单如芸竟是一宿没合眼。清晨听得门外使唤丫头娟儿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她先兀自从床上坐了起来。
娟儿是季府的丫鬟，先前一直在季夫人跟前伺候，十三四岁的年纪，却是机灵聪颖。自单如芸嫁过来，季夫人便差遣她过来从旁伺候。平日里单如芸对她鲜少使唤，无非是知道她是婆婆的人，让她做得多了怕她心里不痛快回头再翻些闲话去给那些下人们传来传去，使唤得少了又怕婆婆知道了面上不善，以为她是拿乔，嫌她给的下人不够贴心。
以前虽说在单家她也是小姐，手底下有人伺候，可毕竟单家早已败落，且就是以前门楣兴盛的时候，说来说去也是商贾，并非望族，本就有些不够体面。直到嫁到季家，当了这大房的媳妇，才知道尊卑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轻了重了她都要在心里先绕来绕去绕出个究竟来，才肯放话。
这边见娟儿端着脸盆进来了，她虽一宿没睡，倦困烦躁，面上却仍是散出一丝淡然的笑意来。
娟儿看她起得早，虽知她是因为婵儿的事烦心，也不能明说，只赔笑地轻声问道，“少夫人今儿个起得真早。”
脸盆搁在桌上，取了手巾子搁里头摆来摆去，略略抬起手腕，使了几分力气，拧得半干不湿的才盈盈朝单如芸走过去。
“少夫人先擦把脸。”手里的巾子递给她，看她擦了擦脸颊，又抹了抹手，忙眼活地接过来。
单如芸仿若无意地问了句，“婵儿还没醒吗？”
“醒了，昨儿后半夜就醒了，不过还在三少爷房里呢。”娟儿轻快地说完，拿着手巾子走回桌边去，手巾子搁盆里，双手作势要捧起那脸盆，却终是手腕搁在盆边上，脚步未挪走半分，脸上似笼了一层乌云，看似有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单如芸自然看出她的困窘来，便顺口又问道，“你今儿倒是有些奇怪，平日里闹闹腾腾的，怎么今儿变小绵羊了，你有什么话尽管跟我说，不必有什么犹豫的。”娟儿却仍是低眉顺目地站在那儿，似是犹疑不定，嘴唇微动，始终未出一语。
见此情形，单如芸心底先冷笑了声。她与她娘相处十余载，惯常听她讲那些风月场上的事，对男人亦有几分了解。除此之外，母女俩说最多的自然是女人的心计。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自然也领教过形形色色的女子，且看她们动动小心思，面上便显出个三五分来，已知道行深浅。她起身，从榻上取了件衣裳披好，缓步朝她走去，在桌边的圆凳上坐下。
“娟儿，我知道你同我少了些日子的相处，所以总疑心我更看重婵儿。”她温言软语地慢慢说道，“这自然是人之常情，倘若今日换做是我处在你的位置，势必也会像你一样察言观色。在主子家里做事不比在家，谨言慎行才不能不惹祸上身。这我都明白。”她把一只温热的手覆在娟儿的手背上，“今儿婵儿也不在我跟前，我也不怕和你说几句掏心窝的话，虽说婵儿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而且自小跟我一起长大，熟悉我的脾性，知道怎么照顾我周全，可你应该也看得出，她自己也是有几分性子的，虽说是丫头命，却不容易调教。昔日在娘家时，多亏有我爹娘从旁照应着，她虽错得多，可我们总想着宽待下人，也不曾对她恶语相向或是刁难过。自从她随我进了季府，我身边吃的用的，从来也不曾少过她那一份，你从旁看着也明白我不是苛刻的人，对她向来存了几分仁义。”
娟儿显得懵懂，佯装不知单如芸此番对自己推心置腹的用意何在，故意堆起笑来轻声说，“我从没这么想过，小婵是少夫人的陪嫁丫鬟，照顾少夫人自然更贴心一些。娟儿从不敢跟小婵去比，只是希望能早些熟悉少夫人的习惯，也好不辜负了老夫人的好意。”她在季府多年，早学会察言观色，何况早前又一直是在胡满玉身边，更是半点错都不敢有，如今眼看单如芸对陪嫁的丫鬟如此苛责，便在一旁小心翼翼，恪守本分，谄媚也挑时候，只怕自己越了雷池半步。
单如芸淡淡一笑，“我与你说这些话，只是不想你与我生分。虽说你是我嫁进季家才开始伺候我的，可我却觉得与你十分投缘。”她故作哀伤地叹口气，“旁人都只说我苛责了小婵，实则是你们不了解她，我与她主仆多年，素来知道她是喜欢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的，以前在家中还好，如今到了这边，她怕是也看出季家身份显赫，想为自己以后打算，越发地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使唤她也只是心里闷气难出，着实并非真的有意刁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