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这地方,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冷。可能就是因为天气寒冷的原因,这里的人都豪爽,干脆,有什么事都是三两句话解决。也是,天寒地冻的,谁也不愿意在外面没事瞎啰嗦!
一九九一年,沿海的城市已经在改革中得利,我所在的东北的小村子里也有了些变化,先是土坯房中冒起了几个砖瓦房,再是村子里开了个小卖店,小卖店还买了台17寸的黑白电视机。
当时电视在农村绝对是稀罕玩意,村里人农忙的时候下地干活,农闲的时候就聚到小卖铺的门口或蹲或站的扯淡,打扑克。晚上则蹲在墙头或者自己搬个凳子到小卖店看电视,大人们愿意看的是《渴望》、《射雕》、《霍元甲》。小孩虽然更愿意看黑猫警长什么的,但是在当时电视台少,能看得节目就更少,就算是新闻联播和广告都看的津津有味。
曾经的我很羡慕他们,也想和他们在一起看他们打扑克,听他们扯淡,甚至和我同龄的孩子一起玩闹,但我只能远远的站着,看着他们玩闹。
从我记事起,我身边就只有奶奶一个人,没人愿意和我玩,每当我想和哪个小孩一起玩的时候,总会有大人把那个小孩领走,然后在那个小孩嘀嘀咕咕的说些什么,那个小孩就再不会理我了。更甚者再见到我时会跑开,或者和一帮孩子骂我,捡土块丢我。
小时候的记忆就是这样,每次都是我死皮赖脸的要跟人家一起玩,每次都被他被骂哭或者打走。每当我哭哭啼啼的回家时,奶奶问清谁打得我后就会拉着我去人家家里找大人评理。大人们在奶奶跟前总是笑嘻嘻的解释小孩子不懂事,但是第二天我的待遇还是那样—还是挨揍。
小时候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对我这样,等到稍微大点,我才知道他们欺负我是因为我没有爸妈。记忆中没见过自己的爸妈,问奶奶,奶奶总是说等我长大了就明白了。时间长了,我也就不再问了。
我奶奶是村子里的大神儿,但是她不出马跳神,只是给人家算卦。打我记事起,我家屋里贡着一尊神位,神主牌是用红颜色的笔在黄纸上写的,贴在墙上。也不知道供奉了多长时间,上面的字迹都模模糊糊的看不清了。但我知道,上面公的绝对不是东北说的胡黄二仙,因为那几个字我认识。奶奶很看重这个神位,有时候我玩的时候不小心碰到神位,奶奶都会大声训斥我。我也问过奶奶神主牌上面写的是什么,奶奶则从来不说。有很多次我都偷偷看到奶奶自己一个人冲着神主牌位自言自语,唠唠叨叨的又哭又笑。可是当我进屋之后,奶奶又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就好像我看到的是幻觉一样。
农村当时都很穷,再说都是一个村子住着,算卦也没有卦金,谁来算卦算完了唠会磕就完事。顶多过段时间送来三五个鸡蛋,或者家里做了好吃的,送过来一碗让奶奶也尝尝。也有一些家庭条件好的过来算卦,会扔下一块两块钱,奶奶也会推拖着不要,实在撕扯不过人家,才会收下,当然,这种时候很少,毕竟谁都不富裕。
有的时候,也会有人请奶奶上门看看阳宅,每次事毕,事主总会招待一顿饭,吃完饭,奶奶就会带些菜带回来给我。
和别人家相比,我家过的更困难,奶奶岁数大了干不动庄稼活,就只能把地租出去,到秋天收庄稼时按收成收点粮食。可能因为穷,我从小就懂事,知道家里的钱来得不易,所以学习一直很好,虽然在学校还是总有人欺负我,老师也不愿意管我,但我还是自觉的每天晚上学习到很晚,我想的是,我要好好学习,等我长大了,就带着奶奶离开这里,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那时就有人愿意做我的朋友了。
当时在村子里甚至在所有认识我的人的眼里,对我的评价就是一个字,熊。
因为熊,所以被欺负很正常,不管是高年级还是低年级的,都可以欺负我。
因为熊,所以没人关注你在想什么,因为别人说什么你就是什么。
在东北的字典里,说人熊就是说他是可以任人欺负的动物,被人打了,顶破天是喊叫一顿,或是躲回窝里。我知道看不起我,没关系,我忍,我不想给奶奶惹麻烦。
如果一直这么过下去,我可能一辈子都这样了。但是在十一岁那年事情出了变化。
那天我过生日,早上奶奶给我煮了两个鸡蛋,我家只有几只鸡,平时鸡下了蛋都要攒着到集市上去卖钱的,根本舍不得吃。两个鸡蛋已经足以让我兴奋了。当然我还舍不得吃,就像一般的小孩一样,得到了好的东西,当然要拿出去炫耀,我也偷偷的把鸡蛋拿了出去。
没想到刚出门不远就碰到了住村东头的二拐子,二拐子虽然家里要比我家富裕些,但是也不是能经常吃到鸡蛋的。见我拿着鸡蛋,非要我把鸡蛋给他,按照平常我的个性,他要我的东西我可能真的就给他了,但是那天我带的是连奶奶都舍不得吃,给我过生日的鸡蛋,我怎能给他。见我不给,二拐子拽着我的头发把我甩倒在地,从我的兜里掏走鸡蛋。
我很生气,但是我只能忍,我不能动手,不是我怕他,我只是不想让奶奶操心。
我自己爬了起来,看着二拐子握着两个鸡蛋得意洋洋从我眼前走了过去,看着周围看热闹的一帮孩子,我知道他们都在笑话我,都在看我的热闹,我也会因为这件事再次成为他们口里的笑话。我真想大声的骂两句,然后拽住二拐子,狠狠的揍他一顿。但是想想奶奶,我还是忍了。
我低下头,刚想转身回家,突然有人从后面拽住了我,我刚一回头,迎接我的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我被打的一趔趄,只感觉嘴巴子火辣辣的疼。
定了定神,才看清打我的人居然是奶奶。奶奶七十岁了,身子骨也不行了,打了我一下,自己倒是一阵晃悠,似是站立不稳的样子。
我赶忙过去扶她,她一把把我推开:“你怎么这么熊,他打你你怎么不还手!他抢你东西就让他抢?”
我用手摸着涨红的脸,低着头嗫嚅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奶奶更生气了:“你就想一辈子都这样被人欺负是不,我就在这看着你,你去把鸡蛋给我要回来。”
看我不说话,奶奶又怒道:“我能陪你一辈子吗?今天你去把鸡蛋要回来,他不给你就打他!要不然你就别回家吃饭了。”看我还是不说话,干脆转身颤颤巍巍的就走了。
周围一帮孩子又是一通起哄。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感觉一阵阵委屈,我爱被欺负吗?我想受窝囊气吗?草!奶奶都这么说了。我有什么不敢的,都是一个鼻子俩眼睛,当我真怕你!
当下不管周围人的起哄,去道边的沟里翻出了半块砖头,紧紧地握在手里,顺着二拐子走得道就跟了过去!
二拐子这时正拿着鸡蛋,站在一个土包上跟一群稍大的孩子比比划划的得瑟,看我走了过来,也是一愣:“你来干啥。”
“把我的鸡蛋还我。”
“啥就你的鸡蛋,写你名了写你姓了,赶紧滚犊子。”看我涨红了脸一动不动,二拐子一阵大笑,一屁股坐在土包上,得意的道:“来,你叫声爹,叫声爹就把鸡蛋给你,反正你也没爹,我就吃点亏,当你爹得了。”
看着他一脸贱笑,和周围孩子的起哄,我把半块砖头攥紧:“你要再敢骂我一句,我就打你!”
哄的一声,孩子们又是一阵起哄,似乎我说打人是一个很大的玩笑。
二拐子面色一红,他长得比我壮比我高,一向是欺负我欺负惯了的。我的话对他来说是像是一种耻辱。他跳下土包,骂骂咧咧的道“小*崽子,给你脸了,来你打个试试,”说着伸手就要拽我的脖领子,还想甩我一跤。
看他手伸过来,还没挨到我,我想也没想,手里拿的砖头对着他的脑袋就砸了过去,砰的一声,二拐子被砖头砸倒在地,血当时就从他头上流出来了。
周围无论是那帮孩子还是在远处看热闹的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向来被他们瞧不起,窝囊的全村有名的一个人真的敢动手,真的敢拿砖头砸人。
我向前一步,骑在二拐子身上,一只手扬起砖头,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道:“你记住,从今天开始,我听见你骂我一次,我就打你一次,你要敢动手,我就打死你!”
二拐子头上流着血,脸憋得通红,看我的眼神也变了,那是害怕。
我不记得那天是怎么走回家的,后来听人跟我说,当时我的眼睛通红,像是一只疯狗!
过了不多一会儿,二拐子他妈气就气势汹汹的拖着他来我家找我奶奶,看着满脑袋缠着纱布却一句话不敢多说的二拐子,奶奶狠狠地把我骂了一顿,但是在他妈领着他走了之后,奶奶又给我煮了两个鸡蛋。
从那天起,我又出名了,作为第一个打人把人脑袋开瓢的小孩,我被大多数人视作了不能惹的人物!
通过那件事我也明白了一个道理:野狗冲你叫,千万不要跑,越跑它越凶,甚至敢过来咬你。只有拿起棒子砖头把它打疼了,它才会怕你,再见到你只会夹起尾巴。如果此时你心情好,给它点吃的,他甚至会冲着你摇尾巴!
那年下半年,二拐子、三莽子和村子里的小孩开始服我,我成了村子里的孩子王。
第二年,村子里的一个酒蒙子指着我鼻子骂我,甚至骂我奶奶。当晚,我领着二拐子、三莽子趁着他喝醉的时候把他扒了个精光,堵住嘴,倒吊在了村头的榆树上,整整挂了一晚上。
第二年下半年,村东头村主任家的狼狗把隔壁李老面家的三莽子给咬了,李老面找村主任去说理,却被村主任媳妇夹枪带棒一顿话给掀出去了,一分钱都没要到。李老面连窝囊带上火好悬没气出病来。
作为三莽子的朋友,我们理所当然要给三莽子报仇。先把主任的放养的鸡偷出来一只弄死之后,把拌了农药的鸡肉喂给了他家的那只狼狗。当第二天他们发现狼狗被药死的时候,整个屯子都听到了村主任媳妇的骂街声,一直说谁药死了他家的狗不得好死。村主任更是带着人在三莽子家堵上了一天,要三莽子爹承认狗是他害死的,甚至威胁要把李老面送派出所。无奈李老面真是啥也不知道,只能白白挨骂不敢还口。
为了激发正能量,唤醒村主任的良心,打击村主任的嚣张气焰,我和二拐子带着一帮小孩继续行动,于是第二天,村主任家又丢了两只鸡;第三天晚上,村主任和他媳妇正在炕上办事儿的时候,一阵弹弓把他家窗户玻璃砸碎了;第四天,村主任家突然闹起了耗子,听人说,当晚主任媳妇起夜的时候被厨房里一地的耗子吓的差点尿裤子。第五天,村主任又上三莽子家了,同时还带上了二十块钱的医药费。
九一年,我十三岁,那一年我成了村里孩子的老大。村子里的人也再没人敢欺负我,我成了他们眼中的混世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