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太原火车站小广场,说多不算多说少又不算少的中国人民或疾行或悠闲地穿梭于四周,匆匆步履本应带起些许黄尘,却被柏油路稀释得窸窣,似流淌而去再无反复的历史。山西是个矛盾的地方,能以丑陋蜿蜒的黄土沟壑抒写邝美的表里山河,能以女娲补天记载最古老的炎黄文化,但也是复杂难驭的代名词。
不过这本应带给我这文化人深深感慨的一切,统统都被一个词打败了——三个屁。还得从火车上临睡前说起。
憋了三天的情绪在元宝开口说话的瞬间随奔涌的泪水决堤,我扑在被子上嚎啕,哭常青的死,哭元宝会说话了稍稍能对得起大白猿了,连带着哭哭大白猿。
哭完了我捧着元宝的脸上看下看,可能是元宝看我哭得辛苦一直忍着,倒是秦无鸣忍不住问看什么呢,我抽抽搭搭回答:“娃会说话了,感觉好像养了N年的小猪终于能拱地了……”
元宝的脸眼瞅着憋成酱紫色,甩开我翻身跃上上铺,秦无鸣忍了又忍认为无需再忍,爆出狂笑,感觉火车都在铁轨上跳了跳。擦擦眼角的泪花,秦无鸣表示对我从疯魔恢复流氓本色终于能放心了,不过即刻收敛笑容,拍了拍元宝床铺的围栏,“元宝,刚才你说的让她能长大,什么意思?”
我一呆,的确,秦无鸣的幼年回忆杀里有很多疑点,不过现在最撩拨人的恐怕是元大人接的那句“不是让长不大,而是让能长大”。我屏息抬眼看上铺,哪知元大人脸朝里躺着,听秦无鸣问他,还特意弓起背往里面拱了拱。
秦二少发出气恼的一声,也跃身而上,在上铺狭小的空间里,俩男人乒乒乓乓缠斗在一起。我叹口气,从背包里摸出一盒酸奶吸溜吸溜喝起来,感叹幸亏把四张软卧都包了,只是没想到隔壁也想感叹:“让人睡觉不啦,要玩3P回家玩去!”
只见秦无鸣利落地翻下床,抖抖衬衫,跟没事儿人似的也摸了酸奶要喝,吸管刚含到嘴里,就见元宝也落地了:“3—P—,什么?”
我探头看看元宝坚定的眼神,又瞅瞅二少爷,认真地解释:“我家元宝的意思,你说什么是3P,他就回答你的问题。”
秦无鸣吐掉吸管,恶狠狠瞪我:“你到底哪头的?”甩头一吼:“3P,就是放了三个屁!”
隔壁好像有人掉落床下了。我的一口酸奶好像走差路了。
一阵顿足捶胸,好不容易缓过来直起腰,就撞见元宝真挚地向我求证的眼睛,另一边秦二少抱着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把酸奶喝得啾啾山响。
为了共同的目标,我咬着后槽牙点了点头,突然有种亲爹妈欺骗亲儿子他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感觉,尤其看着秦无鸣温柔拉着元宝坐在对面下铺循循善诱“这回能说了吧”。
五分钟后,我把头蒙到被子里笑得个花枝烂颤,因为不是元宝不想说,而是他根本说不明白。头上的被子被扒开,秦无鸣一屁股坐到我身边,我拍拍他后背,坚持听五分钟非人非猿的发音,他这反应算很绅士了。
他单手搓脸长长叹了口气,看他失落,我心下有些不忍,有意岔开话题:“无鸣,泰山顶,你说以后不会再骗我,可是真的?”
秦无鸣苦笑一下,又抹了把脸,“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有时候知道真相不见得快乐,有时候假话说多了,自己都信了,面具戴时间长了,也拿不下来了。”
“那你总得表现表现,才好让老夫相信吧。”既然我是个过丢了三年已年过三旬的老女人,这点儿小伎俩还唬不了我。
可秦无鸣闻言突然俯身贴向我,“比如,湘西被枯骨夫妻吃掉的尸体,不是车祸死的,是美术学校的实验室管理员被他们弄死了。”
“还,还有呢?”我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还有,给你看的我妈的日记,不是护士拿来给我和我哥的,就是我偷的。”秦二少又顺着往前挪动半尺。
我又躲了躲,脊背贴上了床头立柱,胸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乱蹦,“还,还有吗?”
“还有”,秦无鸣轻笑,突然变成初见时一脸无害纯情的大男孩,“还有现在我能联系上的亲人就剩你了,以后我们相依为命,既然你在我家叫秦之好,我以后叫你好姐姐如何?”
果然是影帝,我抖了抖鸡皮疙瘩,正想怎么打他,突然二少爷被嗖的拽走了,元宝双手掐着二少爷双臂,恶狠狠地说“3P”。
在这狭小的卧铺车厢里,两个大帅哥四臂交缠呼吸相闻,还说着什么3P,我很感慨,不忘好心地插刀:“元宝说你刚才都是在放屁。”
至于后来,我表示蒙头睡着了不知道。
这事的后遗症有二,一是秦无鸣后来真的一直叫我好姐姐,二是他对元宝的说话能力耿耿于怀,祭出法宝绕口令,搞得我一夏天都没敢吃葡萄。
抚平3P打击的,是我重新抚摸上晋祠圣母殿斑驳的立柱,抬头看着重檐歇山在蓝天下逆光的剪影。仿佛,一个年轻的自己走上台阶,盘坐在栏杆前,一笔一笔对着彩塑圣母像描摹,我挥手斩断重叠在眼前的记忆,转身离开。
许是我表情不太对,元宝扯住我关切地看我,我摇摇头表示没事,经过火车一哭,元宝似乎找回了跟我的亲切感。倚靠另一根柱子的秦无鸣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这是我家好姐姐成年后第一次独自外出游历写生的地方,看来颇多感慨啊!”
“至于这么意外嘛,我不是说过吗,为了找你,我偷听我爸打电话。”等我反应过来,我的手被攥在秦无鸣手里,被拉到鱼沼飞梁上。“来吧,好姐姐大美术家,给我们介绍介绍晋祠吧,我好歹也是花了门票进来的,找个导游不为过吧。”
“有什么好介绍的,周柏唐槐不就是长老了的树。”我没好气地手指圣母殿,“里面四十三尊彩塑不过就是积尘成土的木疙瘩”,又拍拍眼前鱼沼飞梁的石栏,“不过就是农家院小池塘上的破桥,还有,我不是什么导游——”
看着笑弯了腰的秦无鸣,我突然猛醒,不对啊,他不是号称晋祠是他家祖产吗,干嘛让我介绍。晋祠原名为晋王祠,初名唐叔虞祠,是为纪念晋国开国诸侯唐叔虞及母后邑姜后而建。秦无鸣的母亲晋嫣,如果真如他们所说是唐叔虞后人,说是她家祖产也对。
我气得一屁股坐到地上,靠在栏杆上上感叹人心不古,秦无鸣良心发现也坐在旁边,递水擦汗的,被我扒拉到一边依然嬉皮笑脸,“好姐姐,你说,接下来,怎么办?”
怎么办,这是个好问题,我乜斜他一眼,“Waiting——”
“啊?”俩男人蒙圈了,我平衡了。
从我跟蔡狂约会跳楼剑气破关后,老蔡曾提醒,此后人生必诡异不断,很不幸,被他言中,如今我在诡异的路上越走越诡异。我一咕噜起身,大摇大摆在前,俩跟班在后看着我买了一堆吃喝,又跟着我在晋祠各个犄角旮旯穿行。
他俩一要出声询问,就被我一副山人自有妙计的眼神堵回去,直到我终于寻得风水宝地——被一堆树丛挡住的脏兮兮的墙角。仨人窝坐下来,看我开始吃吃喝喝,到底是秦无鸣聪明些,“这里没有监控,管理员也不太会注意。”
我摆出老神在在端坐钓鱼台是一回事,Waiting到后半夜看到一个人从难老泉井口里爬出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