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马小翻了一下身体，梦呓似的说道。
“我——”我应了一声。
“哦，把灯打开吧。嘿——”他说。
我把桌子上的台灯打开后，坐在椅子上。马小伸手遮住了眼，过一会儿他披着衣服去了卫生间。一阵“哗哗”的水声之后，他走出来，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就钻进被窝。
“你怎么了，这么晚才回来？”马小没有完全清醒，声音很轻。
“没事，”我说，“我只是出去蹓跶了一会儿——”
“哦，这么晚了。你真有兴致。”
我没有搭理他，只是低着头揉太阳穴。我的嘴角受伤了，它发出阵阵的疼痛。
“那只皮箱是你的？”马小说。
“嗯，是的。”
“你准备去哪儿？你可不要乱跑。我们还都是孩子。”马小转过身，面朝我。我尽量不让他看到我脸上的伤，否则他一定会大呼小叫。我只是背对着他。
“不知道。是先回家，具体去哪儿，我还不清楚——”我一直低着头，“我们不是孩子了，我们已经长大成人。长成一个混账大人了！”
“我******对此不太在意。嘿，现在几点了？”
我打开抽屉，拿出手机看了一下上面的时间，“十一点五十分——”
马小坐起来，并吃力地把枕头放在背后，斜靠着床栏，“快到十二点了。已经深夜了，你已经把我吵醒了，你知道吗？”他装模作样地说道。
“你根本******没睡——”我走到水龙头旁边，洗了一下脸，又坐到刚才的椅子上。
“老天爷，你的嘴巴怎么了？”他吃惊地问道。
“哦，这个是摔的。我不小心磕在了……磕在了路边的围栏上。嗯，就是这样。”我撒谎道。
“你可要小心点。你打算好了吗？”
“什么？”
“你的意思是，你什么时候走？”
“夜里，可能是凌晨吧，反正天不亮我就走。”我说。我玩了一会儿手机，但我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我开始像个混账木雕一样坐着。也许这样挺好。我有点迷迷糊糊。我确定，我并不是困了。我一点不累。我在想老阿在那个杂种怎么会如此强壮，像头公牛。
“你跟老金说了吗？”马小说。
“没有。没有必要让他知道。要不然，他一定不会放过我的。每个人都对他的混账脾气很清楚。”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想你不会永远不回来了吧。这样的话，的确很遗憾。”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永远吧。”我说。
“你会后悔的，肯定会。”
我走到窗前向外看，外面黑糊糊一片，除了远外几点灯光外，你几乎看不到任何东西。从窗外吹进来的风很凉，我不禁打个寒颤。突然，我感到很孤独。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死在某个陌生的地方。也许会，也许不会。
“你知道人死之后，灵魂会去哪儿吗？”我问。
“去上帝那儿吧。那些混账教徒都是这么认为的。嘿，******谁知道呢。你问这干什么？”
“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他们要去上帝那儿，而不是去其它地方？肯定有人不愿意去上帝那儿的。如果我死了之后，我肯定不会去上帝那儿。我会别的什么地方。”
“只有那些教徒、傻杂种之类的人才认为灵魂会去******上帝那儿，你别信这套。”
“你怎么会知道没有这回事？”我说。
我坐在马小床头，跟他开了个玩笑。我把手放进他的被窝里，捏他的大腿。他一下子就坐起来，“嗨，别闹了——”
我习惯在心情低落的时候找乐子，虽然这样并不能使我高兴起来。很快，我就停手了。我可不想在这半夜三更的把马小惹恼火。
“跟你商量个事行吗？”我坐在椅子上，我把台灯按低了一些，房间里暗了许多。
“什么事，快说？我可要睡觉了。我实在困极了。”他打了一个哈欠。
“你的雨衣可以送给我吗？”我说。说实话，我真的想要他的雨衣。因为它穿在我身上很合适，并且我喜欢这种样式。
马小一个激灵，好像你突然对准他的混账屁股捅一刀一样。他把脸装成一幅很可怕的样子，就因为一件雨衣，******没有必要这么做。但他确实这样做了。这让人很恼火。
“我凭什么把雨衣送给你？”他几乎吼了出来，害得其他打鼾的杂种一下子停了下来。
“别这样。咱们好好谈谈。我并不是真得想让你白送给我。”我连忙解释道。
马小把头蒙起来，不再搭理我。
“嘿嘿，只要你把雨衣给我。我可以给你任何东西，”我说，“我可以拿任何东西跟你换。”
马小掀起被子，露出他的混账脑袋，“你真的愿意拿任何东西跟我换？”
“嗯，是的。你想要什么？”我身上真的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那个耳罩。虽然它只值五块钱，但它是我最珍贵的东西了。我宁愿不要雨衣，也不会拿耳罩去换。
马小坐起来，“我想要你的手机。如果你愿意把手机给我，那雨衣就是你的了。”他好像预谋已久。
“真的？”我说。说实在的，这手机带在我身上简直屁用都没有，我倒愿意把这个累赘放下，它只充当一个电子表而已。
“嗯，是的，我从来不反悔。”他说得很诚恳，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诚恳过。
我觉得他像是给了我莫大的恩惠。我感觉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杂种。
交易成功。我小心地把雨衣穿在身上，原地转了几圈，和第一次穿着的感觉一样。
“啊，这雨衣穿在你身上真是******好看极了——”
我听到这话，反而厌恶马小了。我讨厌听这赞美的字眼。因为它只会让你迷失自我或者找不着北。
我脱下雨衣，并叠好放进背包里。背包里剩下的空间正好被添满。我有些兴奋，这样我可以安心地回家，而不怕遇到什么鬼天气。我打算跟马小握个手和他告别——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向任何人告别，但马小已经打起了呼噜。我不知道他是装睡还是真的睡着了。我没有叫醒他，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打搅他睡觉会是什么后果，他可以只穿一个裤衩或不穿裤衩，像******疯狗一样从床上向你扑过来。在这种情况下，他简直是无敌。
我拉开门，轻脚走出寝室。我尽量不让皮箱发出任何声响，然后我轻轻地把门关上，但门还是发出“吱啦”一声。拖着这么大一个箱子下楼梯的确很费力。我下楼前，到m．d寝室去了一趟。
老m．d寝室的门从来都是虚掩着。我轻轻一推，门就开了。我背后仍然背着一个大包。我在墙壁上摸到开关，把吊灯打开。他们睡得很熟，只有几个人的鼾声巨大无比。房间里永远弥漫着散不尽的臭袜子的气味，但有时你却闻着很舒服。m．d睡在上铺。我第一次发现他睡着的时候很安静。我轻脚踩在椅子上，正好能看到m．d。老m．d睡得很香，像一个婴儿。我突然有一丝不舍，但这种感觉只在我脑海中存在一瞬间。我终究是要走的。
我握住他的手，装模作样地说：“老m．d，我要走了，希望你一切都好。虽然你有时很让人生气，但你仍然是一个很不错的杂种，一个非常好的——伙伴。老天爷会时刻眷顾你。我的意思是，你今后会越来越走运，而不会无缘无故地倒霉。嗯，就这样吧，晚安——”
我关上灯就走了出去，我突然想到我还有什么话没说。我怕把他吵醒，于是我就拖着皮箱下楼了。
整个宿舍楼安静至极。你每到一间寝室门口，你都会听见里面此起彼伏的鼾声，像母猪似的鼾声。每层楼的过道上都会堆积许多诸如花生壳、瓜子、烟头、酒瓶子之类的东西，令人恶心的怪味飘在这幢六层高的宿舍楼里。我发现我竟在这里呆了这么久——三个月。我发誓，你会恨这里的一切。
走下门口的台阶时，我差点摔倒，摔到自己的混账大腿。我终于拖着皮箱走了出来。我站在原地喘着粗气。啊，我顿时兴奋透顶。我转过身对着安静的宿舍大楼喊道：“嘿，嘿，嘿，嘿，你们这些窝囊废，你们这些婊子养的杂种，见鬼去吧！啊，啊——”我发誓，此时我确实是一个疯子。我倒不怕几个穿着裤衩的家伙冲出来揍我一顿。
呃，还有几个小时天就亮了。
我拉着皮箱在马路上闲逛。这种皮箱是带轮子的，省去了我许多力气。路灯依然亮着，它们要等到天亮的时候才熄灭。它们确实要等到******天亮以后才熄灭，我说的是实话。
我需要搭车到市里的火车站。天冷极了。我的嘴角还隐隐作痛。它没有消肿。我在想，我要不要买一些消肿之类的药。在这种天气下让伤口暴露在空气中是非常危险的。它或许会留下伤疤。嘿，其实我的嘴角左边的位置就有一个疤。这个疤的来历我依然记得很清楚。由于我小时候非常调皮，我经常会自作聪明地搞一些混账恶作剧，任何人都拿我没办法。在我八岁那年，我竟然心血来潮地要爬上房顶，我准备像鸟儿一样飞下去，但我却没有成功，我脑袋朝下直挺挺地落到地上。还好，我的嘴角只划出了一个小伤口，但医生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才给我的脑袋止住血。这些都不重要，就那个嘴角上的小伤口竟留下来一个伤疤。到现在为止，疤上没长出一根毛，光秃秃的，很光滑。
我来到一个公交车站，找了一个长椅坐上去。风刮得不是很大，但冷得让人很难受。我感觉我正一丝不挂地坐在冰窖里。我从背包里拿出那个小耳罩，拉大，戴在耳朵上。啊，暖和极了。我的脚有点发凉。我只有一只脚发凉，因为我没有找到那只袜子。有时，只是偶尔，一只******袜子却让人很难受。在这种情况下，你不得不把自己冻成一个冰块。还好我的耳朵很暖和，这样我才不会无所适从。我想，像北极熊之类的熊类整天生活在冰天雪地里是什么样子。我见过——在那个混账电视节目里——熊们一身的肥肉和厚厚的毛皮。最起码它们不觉得冷。它们可以在冰水里游上几个来回。你几乎忍受不了那里的气候。如果将来某一天我到北极搞探险之类的，我要跟熊们握握手。我倒不怕它们会一口咬掉我的混账脑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