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货、鲁莽、冲动、无脑、有勇无谋、感情用事。」小鞘跺脚,手指着陌造恩赏他一顿骂。
来到烟波水阁,小鞘由烟雅尘照顾,对于陌造恩血一上头,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上前瞎干一通,小鞘气得火冒三丈,却不懂如何斥责,这才找了烟雅尘请教,
怕记不住,小鞘将学到的字句歪歪扭扭地写在描花纸笺上。
「……」词穷了,小鞘拿起纸笺找着还没用过的词句,挑眉瞪眼,像是要吞了陌造恩似地说道:「见色忘友、淫贼、色鬼、登徒子。」口沫横飞骂了个痛快。
陌造恩傻眼苦笑,小鞘是个孩子难免口不择言,教她的人是怎么一回事?
想回个几句,纠正小鞘,无奈浑身软绵绵地使不出力气,又觉得她说得并未全错,是该改改脾气,别老是强出头,凡事多想想得失,不然几条命都死不够。
「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陌造恩强挤出几个字服软。
见死不救是说给有本事的人听,他们不能这么做。
对没本事的人是个警醒,不想惹祸,有多远闪多远,陌造恩废了一只手,心肝脾肺脏全给毒黑了才学到教训。
「以后不要再色胆包天。」
小鞘见陌造恩诚恳认错,欣慰地给予原谅,陌造恩哭笑不得,心想,等痊愈后一定要拜访那个教小鞘成语的人,有必要好好沟通,别把好好一个孩子给教歪了,毕竟小鞘以后便要长留在烟波水阁。
丢了古剑外,交出信,陌造恩完成对缺的承诺,等余毒一清,陌造恩便要回转关山城,那里有家,等妹妹艺成归来,替她找一门妥切的亲事,卸下责任,他便了无遗憾。
事情并不如陌造恩想得容易,从鬼门关走过一回,本就元气大伤,又中了剧毒,病体不堪折磨,每天都得施针减缓痛苦,下针的人是一名身着翠绿短袍,青丝垂至双肩的女子,专注地在他手上搭脉、用针。
长相纵然毫无分别,但她那股静幽淡雅的气质,截然不同于烟红炎、烟水蓝两人,况且隔着门,烟红炎不时扯着喉咙与烟水蓝拌嘴,她当然不会是两人其中之一。
尤其是烟红炎一天总会来上好几趟,吵嚷地问道:「二姐,他好点了没?什么时候会好?」
从对话中,陌造恩知悉,这一身贱命全赖这位医术不亚于颜聚德的绿衣少女搭救,才能苟活下来,慢慢整理思绪,了解迷蒙中,自己所见并非幻觉,遇上难得一见的五胞胎,或许还不止?
多次试着向绿衣女子道谢,想问清楚自己身在何处?但她不回答,始终保持着沉默,一心一意关注伤势变化,除此之外对周围事物毫无兴趣,一次陌造恩从梦魇中惊醒,手已在她掌握之中,用心细腻,令他倍感温暖。
「余毒未清,妄动恐有生命之忧,你人在烟波水阁之中,书信已交给阁主观示,剑已有人前去寻找,阁主示下,务必医好你体内的毒患,还有我姓烟名沐心。」
烟沐心是哑巴无法言语,以笔代口写道,
想要确定,亲口交代来龙去脉,陌造恩问道:「能否让我见一下阁主?」
烟沐心写道:「我这就去请示阁主,在我回来前,不希望看见你再轻举妄动。」
陌造恩捏着被扎了针,封住麻穴,像是没有骨头的腿,哀怨地道:「即便我想也办不到。」
烟沐心嫣然一笑,比起烟水蓝眼波里,那说不尽的娇羞妩媚,她来得踏实自然多了。
门才一开,立见烟红炎守在外头,她正打算硬闯进来,烟沐心伸手一挡,烟红炎不得其门而入,气得捶胸顿足道:「亲亲二姐,妳行行好,让我进去看一眼就好,妳不是告诉大姊,这次有信心把他的脸变回来?」
毒扰乱陌造恩体内的狼熊血效用,缺做的手脚出了差错,陌造恩的脸一下被打回原形,一会儿又回到俊逸模样。
烟沐心有口不能言,烟红炎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自个着急来回踱步道:「人家原来那么好看标致的一张俊脸,被妳活活医成一个粗野男人,亏大家说妳是医皇再世,羞不羞啊?」
她不住叹气道:「快憋死人了,我的好二姐,妳什么都好,就是坏在不能说话,这样好了?我跟妳一块去金石斋找大姊,妳一五一十写给我看。」
纵然烟红炎百般催促,烟沐心不改从容,慢条斯理将门上锁,步伐轻盈,缓慢地走往金石斋,背后烟红炎嘟嚷道:「要是大姊肯教我传心术,便能和二姐说话,求了她好几次,老说我没慧根学不会,要我别浪费时间。」
烟沐心不忍见妹妹难过,停下脚步摸了摸烟红炎粉嫩的小脸蛋,烟红炎领情笑了笑道:「就知道二姐最疼我。」她个性爽朗,一得到安慰,便忘了之前的不顺心,挽着烟沐心,亦步亦趋地,来到烟鎏雨平时用功习字的书房。
金石斋位处文武修身阁最高处,推开八角窗可鸟瞰琴鸣湖四周景致,一架偌大西洋望远镜,架在东北渡口方向,平时烟鎏雨拿它来观测星象,因为从镜里望去数十里之遥,黔侯爵府内外动静尽纳眼底,烟红炎喜欢用它窥看水阁之外的人事物。
斋里摆满了烟鎏雨委托黔荆文,向外域人搜集的炼金术书,以及邻近东方诸国盛行之炼丹术,无论真本、孤本、手抄本,琳琅满目叫人目不暇给,矗于中央的铜鼎丹炉,不分昼夜袅袅飘散着清香,屋内摆设金碧辉煌,古董字画,机关钟、迷你,用纯金打造的木牛流马,初来乍到会以为进到皇宫内苑御书房内,难以想象这只是一个年方十六小姑娘的小小收藏。
等不及烟沐心敲门,烟红炎抢着道:「大姊,二姐来向您报告陌先生的事。」
里头一人冷声回应:「进来吧!」
语毕,两个打造与真人无异,维妙维肖的小木人,一左一右握住门扉往两侧开启,同时间一架能连发数十支箭矢的台座,缓缓隐没入地面之下。
非经烟鎏雨允许擅自闯入,这便是首要面对的第一关,纵然躲过箭雨进入内室,门窗立即紧闭,小木人口中喷出由烟沐心配制,无色无味的八叶樟气,此毒从皮肤渗入,即便摒住气息也不能防,只消三步,便会气力全失应声倒地,历来闯入者皆在此处败下阵来被活擒,废去武功后,逐出水阁,无缘见识到之后,更厉害的机关。
宛如铜墙铁壁的金石斋,在烟沐心,烟红炎来到后,五姊妹共聚一堂。烟鎏雨素衣上一朵朵金丝牡丹栩栩如生,黑发绕金簪,肃穆威严地,端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烟雅尘一见到烟沐心前来,赶忙拉着小鞘,让出上座退到次席,烟水蓝则站在烟鎏雨背后贴身侍候。
烟鎏雨示下道:「把回音筒打开,阁主要听我们会谈。」得令,烟水蓝按下暗簧,将邻近铜管管盖开启,听到一声低沉老迈的轻咳从管中传开,烟鎏雨这才开口道:
「正如二妹先前所说,单一个蛇毒好解,麻烦是它与公子体内原来异血融合后,并发出全新毒株,这毒深入骨髓狡猾顽强,无法以外力趋之,若不清除,公子最多剩半年性命,为何容貌会发生巨变?至今仍无法找到原由。」
烟红炎难过道:「真的没救了?不能再想想办法吗?」
小鞘更哭了,烟雅尘用香帕替她抹泪,婉言地安慰。
有阁主在,烟鎏雨哪容得烟红炎造次,冷冷瞪了她一眼,娇纵成性如烟红炎,也被这股气势压倒,急忙地噤声。
烟鎏雨接续道:「舒大叔在一天内,剿灭了兵狱派上下三百九十七人,又在黔侯爵府中,当着七大派掌门人面前,一箭刺穿兵狱派掌门,千兵刀尉果容嵩的心口,武林盟希望我们给个说法,并且交出杀人凶手,我已然修书一封厉声拒绝,他们必定不会善罢干休。」
烟红炎按耐不住说道:「有舒大叔在,千军万马也不足畏惧。」
烟水蓝不以为然说道:「舒大叔是因为如伯伯的关系才留在水阁里,如伯伯去找回多情,不知何时才会回来,而舒大叔总有一天要离开,虽然这回事情因他而起,他保证不会置身事外,但只怕强行压制,埋下祸根,后患无穷。」
烟雅尘道:「黔侯爵府捎来消息,武林盟正策动大批人马预备往水阁挺进,我们该想个万全之策,最好别再以武力解决以免竖敌太多。」
烟鎏雨道:「水蓝、雅尘说得有理,万不得已别再让舒大叔动武,不过眼前难关必须先行度过,武功不是我们强项,得用智取,绝不能让那些俗人打扰到阁主清修,大家好好想想,有什么良策在这里提出。」
正当众人沉思之际,阁主透过铜管发话道:「你们无须忧心,老身自有打算,这百年来水阁受惠舒先生太多了,不能再拖累他,尤其是红炎、水蓝,你们两个不准仗着舒先生疼爱,私下去拜托他做出什么承诺。」
被阁主看穿心思,红炎、水蓝心虚地同时低下头去。
阁主再道:「鎏雨,如果陌公子身体许可,将他带到我这来,我有话想对他说。」
烟鎏雨望着烟沐心,见烟沐心点了点头,她便道:「阁主稍候片刻,我这就去请公子。」
说罢,待烟水蓝关上铜盖,烟鎏雨逐一向自家姊妹下达指令:「雅尘,妳待会就到渡口去,如果我记得没错,一旦妳全力张开坤地网,方圆五里内,风吹草动皆逃不过妳耳目不是吗?倘若有大规模人员朝水阁而来,立刻告知我。」
烟雅尘自信满满道:「只要我有心,十里内,哪怕一只小兔子在草丛里绷跳,我都能把牠给揪出来。」
烟鎏雨回头道:「陆路就由雅尘监视,水路有劳妳了,水蓝。」
五姐妹依照五行各有所长,临水之处,尽在烟水蓝掌握之中
见众人皆有任务在身,烟红炎不甘寂寞地问道:「那我呢?」
烟鎏雨道:「妳别惹事就谢天谢地了,若不是妳硬缠着舒大叔,带妳出去见识武林大会,事情会演变成这局面?」
烟红炎不服气地说道:「水蓝也有去,为什么妳们都不说她?」
烟鎏雨不悦喝斥道:「是我吩咐她如影随形跟着妳,谁知道还是阻止不了妳闯祸。」
烟鎏雨不愿再多费唇舌教训烟红炎,起身与烟沐心一块前往恭请陌造恩。
烟红炎一肚子苦水无从发泄,正要抱怨,烟雅尘、烟水蓝各自动身执行任务,虽然牢骚满腹,但长姐如母,母命不可违,再不情愿,也只能委屈守在斋里,靠着望远镜排遣无聊。
等烟沐心一打开门锁,烟鎏雨快步走向床边对陌造恩道:「鎏雨拜见公子,阁主有请公子,不知可否赏脸与我们一同前往。」
陌造恩指着自己麻痹的双腿道:「我也想去,但心有余而力不足。」
不等烟鎏雨示下,烟沐心迅速施针,还陌造恩自由,让他和水吞下一颗,对气力恢复有大效的振魂回真丹,为其推宫活血后,由两人带领,穿过两个楼阁来到一处僻静小屋前,屋前莲花洁如白雪,花香扑鼻叫人神清气爽,问题是早已过了莲开时节,何来盛开之理?陌造恩好奇不禁问道:「这是什么花?」
烟鎏雨道:「这花名唤天霜一色香,天下第一奇毒观音慈悲泪,只有它百年一颗的夜焰红莲心能解,阁里收藏着两枚,一枚前些天给公子服下,盼望能消弥百毒于无形的圣药,能解除您身上毒患,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误损了您的容貌,如今观音慈悲泪,只能算是天下第二了,传说中,与老主子、如伯伯齐名的血邪月狩神不爱要是知道了,说不准会把你捉了去,开肠剖肚一探究竟。」
「我的脸怎么了?」
陌造恩好奇地探到莲花池面察看,俊俏脸蛋不复存在,恢复自己原本面貌。
「没事,挺好的。」
他对人人钦羡的如花容颜毫无留恋。
烟鎏雨愧疚地道:「公子胸襟广阔,宅心仁厚令人感佩,您为搭救舍妹付出的牺牲,鎏雨永生难忘,哪怕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我等也要找出回复公子面貌之法,舒大叔正在设法为你化解体内的剑气,相信近日内必有消息。」
她不知始末,以为陌造恩不过在人前装作无伤。
烟鎏雨虽无恶意,以医术为傲的烟沐心,不免感到心伤,脸面无光羞愧地掉头就走,陌造恩不明所以想问,见烟鎏雨视若无睹,头也不回继续向前行,自己也不好多嘴,只好随后跟上烟鎏雨,她停在门前十尺处道:「公子,我送到这里为止,有劳您独自进屋。」
只见烟鎏雨跪倒在地道:「阁主,陌公子到。」
竹门应声而启,里头老迈声音道:「老身诸病缠身不良于行,不能到门口亲迎,还望公子海涵。」
陌造恩敬老道:「千万别这么说,没几步路,我自己走过去便是。」
陌造恩应邀,步行入内,不似先前自己暂居屋内锦被箩帐,竹屋简陋地,宛如尼姑清修的庙庵,一名形销骨瘦,犹如枯藤的老妇人,盘坐于团圃之上,背后挂着一幅参佛之人常拜祷的观音大士相,不同之处,画中菩萨不持白玉净瓶,而是仗剑,虽一脸慈颜肃穆,容貌却太美,眼耳鼻口勾勒地栩栩如生,双眉间的朱砂痣,宛如泪滴,艳红地像是南海之滨的夕阳落日,吸引人注目,像是画来思慕,而非供奉之用。
「公子……」
听老妇人唤道,陌造恩才将目光移回到,眼前这身行将就木的衰败身躯,四目相交时,老妇人眼神露出难得一见的生气,沙哑地道:
「劳烦您千里迢迢为主子送信来,主子人还好吗?起居饮食有没有人在身边打点?你们是怎么认识?神魔之间在哪啊?」
老妇人急切询问缺的近况,陌造恩毫不隐瞒,将来龙去脉娓娓道出。自己为了嫂子才上了银岩峰,如何巧遇缺?以及昏迷之前种种,一五一十地告知老妇人。
老妇人忘神倾听,独自遥思了大半响才又开口道:「原来你有这段过去,难怪会受到主子青睐,你与他一样皆是重情重义的有情人。」
陌造恩疑惑问道:「这又是从何说起?」
老妇人道:「主子的家务事,本来下人不好说长论短,现在却也没什么好顾忌了,公子若是不嫌弃,且听老身对你说个故事。」
陌造恩欣然接受,老妇人朝外头道:「鎏雨还在外头吗?进来替我泡些雨前甘露茶款待贵客。」
烟鎏雨朗声回道:「我这就去准备。」不消一刻钟,烟鎏雨备好整套茶具入内,很快地茶香满室,老妇人没示意,烟鎏雨便站在墙角静候,只在陌造恩杯子见底时,才挪移身子过来斟茶,姿态之美,像是王母身旁的仙女,超凡离尘。
老妇人望天长叹道:「一切恩怨情仇的开端,要从主子托你带来的那把剑说起,那时主子名字并不是你口中的缺,而是肇天命。」谈到主子,黯淡衰败的眼眸,发出耀眼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