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去许久，古树下和洛城灯火一样，还是明亮如昼。
古树下的穆言和先生还是隔着一张长桌面对而坐，在这段时间里，两人情绪都得到了一定的消化，现在两人的神色都是淡然如水，看不出表情。
穆言低头看着先生桌上的书册，而先生却双目紧盯着穆言，眼中若有所思。
微风又一次吹动了两人头顶的焰火，发出“呼！”的声音。
穆言抬头时，只见先生的右手伸入了左边的袖口当中摸索着什么。
正当他疑惑时，只见先生从袖口当中拿出了一张折叠的黄纸，先生枯老的手指挑动着黄纸的边角，将其完全打开。
穆言再定睛一看，才发现这张长宽各五十厘米的黄纸上，画着整齐的网格，他再一次细数一番后，得知这网格当中横纵线条的数量居然都是十九条，再心算一下，穆言便得出了一一个数据，在网格当中一共存在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
原本心里的疑惑已经逐渐拨开云雾，先生又拿出的两样东西，就已然印证了他心里的猜测。
只见先生手上各握着两盒木制的圆盒，带着木头的香气，先生掀开了盒盖，只见其中满是黑色的棋子，每个棋子都有拇指大小，与那棋盘正好映衬。
穆言看着这两盒一黑一白的棋子，心中就闪过两个字：围棋！
但他又很纳闷，先生这时候拿出围棋到底有什么用意？
正当他好奇和疑惑时，先生伸手将一盒白子递了过来，看着穆言问道：“会下棋吗？”
穆言同样伸手将先生手里的棋盒接过，迎上先生审视的目光，摇了摇头。
他前世勤于修行，琴棋书画这些文人摆弄的东西，他碰都没有碰过，更不要说会了。
见穆言点了点头，先生也同样点头示意，右手的中指和食指一上一下夹起了棋盒当中的一粒黑子，开口对穆言说道：“现在我便教你，规则一，黑子先行！”
话音刚落，随之就是“啪！”的一声脆响，先生手里的黑子已经落在了黄纸棋盘的正中央。
看着先生的举动，穆言手里抓着棋盒硬是愣住了，双目盯着棋盘中间的黑子，没有动作。
“该你了。”先生看穆言没有动作，便出声提醒道：“规则二，每个棋手思考的时间只有三十息时间，自己把握。”
穆言听完，顿时感觉到了一丝慌乱，右手赶快从棋盒当中抓出了一颗白子，有些笨拙地往黄纸棋盘上拍了下去，就在先生黑子的旁边。
先生没有言语，立刻又放下了一颗黑子，回合又到了穆言这边。
穆言眉目挑了挑，定定地看着棋盘上的三颗黑子，陷入了思考，他可没下过围棋，但从字面意思上他可以猜到大概的玩法，他猜测，现在先生可能已经开始了布局，得预先防范！
在他胡思乱想间，时间已经慢慢流逝了许多，先生也没有去催促，这是一个棋手基本的棋品！
穆言思索许久，方才醒悟了时间的限制，手脚顿时感觉失去了控制，目光再度几番扫视棋盘，只好胡乱落子。
啪的一声脆响后，白子又是落在了黑子的旁边。
先生目光淡然，苍老的手指夹着一颗黑子又是落在棋盘上，回合又到了穆言。
穆言顿时感到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看着棋盘上自己的一颗白子逐渐为三颗黑子包围，手执白子不知如何下手，此刻先生的声音又来了。
“每一颗棋子的连接，会形成一个整体，如同国家的边疆，卫一方百姓，保一寸生灵，棋子所落点，我们棋手称之为：‘气’！”
先生说话间，手指之间就握着一颗黑子，看着棋盘逐渐形成的小局势继续解说：“现在你棋子的‘气’已经要被我的子吞并，你是打算放弃这枚‘气’，还是继续延续？”
穆言听着先生的解说，脑海顿时受到了一丝启迪，手里的白子想也不想地拍落在棋盘上，那颗即将被包围的白子的上方位置，延续了一枚‘气息’！好像是黑暗当中冲出的一丝亮光！
穆言嘴角微微翘起，心头正欲长舒一口气，先生的黑子又紧追着刚刚白子的路线落子，就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想要将他完全吞入腹中。
穆言看后，没敢再多思索，立刻又为那苟延残喘的的一丝棋线又续上一命。
先生并没有打算放过穆言的意思，黑色的棋子就如黑蛇的阴影，又一次紧紧追了上来。
因为白子只注重单排，而黑子要双排夹击才能外圈包裹这一条白子，所以现在先生的棋子稍慢穆言两步，但奇怪的是，先生先前的两步棋子全是落在同一边，完全将另一边置之度外，给了穆言很大的逃跑空间。
穆言也同样注意到了这片空隙，目光几次转动，细数了一下自己的棋子到边界的距离，心里又多了一丝心思。
右手拿起一颗白子，有些犹豫地按在棋盘上，这颗棋子，就是往侧面转折。
先生眉目一挑，目光当中带着些许惊异，抬眼不着痕迹地看了看穆言盯着棋盘沉思的样子，目光更加不定。
但先生的手也没有停歇下来，手中的黑子又是落下，这次也改变了路径，往斜上方一窜，又跟上了穆言的节奏。
穆言眉目紧紧皱起，手掌开始抓挠自己的头发，苦苦思索着。
两人就这样，一步一步地下棋，越往后期，穆言思索的时间就越发加长，而先生却全然没有减速的痕迹，每次都是一眼便着子，没有丝毫犹豫和停滞。
半个时辰的时间转瞬即逝，正当穆言落下白子，还在抓耳挠腮思考时，先生沙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规则三，被他方所围的棋子，便是断了‘气’的棋子，就为对方所提，我们棋手称之为‘提子’，现在，提走我棋盘上所有没有‘气点’的棋子。”
穆言听后，整个人便呆愣在了原地，随后幡然醒悟，目光立刻开始在布满黑白棋子的棋面上搜索起来。
在他的刻苦搜寻下，果不其然，还真被他找出了十余颗断了气点的棋子！
刚才专注于逃跑，完全不知道自己居然还围住了先生十余颗棋子！这一发现，顿时让他泪流满面。
小心将那些黑子放在自己棋盒的旁边，目光再次转而看向棋盘时，先生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你刚才提过子而留下的空隙，之后便不得落子，我们又称之为‘禁着点’。”
穆言心情大好后，眉开眼笑地点着脑袋，活似一只觅食的公鸡。
先生看到穆言积极地点头后，先生微微点头，手里的黑子就落在棋面上，下一秒，先生的手没有停下，开始将棋面上穆言的棋子一颗颗抓起！
抓完满手的一把放在棋盒的盒盖上，又伸手在棋面上抓子，两番下来，棋面的白子所剩无几，基本被黑子占满！
穆言嘴角抽搐不止，心头刚刚燃起的自信心瞬间被冻成冰晶......
先生抓完所有的棋子，最后再说：“这便是规则四，以上，则是棋手的四律，你好生谨记！”
穆言压抑着心中的苦水，眼角抽搐着轻点着脑袋，手里抓着的白子，开始无声地落在棋面上，棋局还在继续。
......
又是一刻钟的时间流逝，穆言终究还是输在了先生的手下，其中有很大一部分还是先生放水的棋子，穆言从头至尾才收获了不到三十枚黑子，而先生的棋盒盖上早已堆积如山了。
在二人沉浸在棋艺的对决中时，洛城中的万家灯火早就只剩了点点星光闪烁，在不知不觉当中，时间已近亥时。
感受着夜晚凉风的吹拂，聆听宁静的叶动，穆言稍稍感觉自己挫败的内心有了些平复。
前世专精武学，现在居然还在棋艺上被别人大杀四方，说起来还真是有些难受。
正当他的心情还有待平复时，先生边摆弄棋面的上黑白子，边对着穆言说道：“时候未晚，要不再来一局？”
穆言听着全身就是一颤，眉宇间带着苦笑的意味，心头想着拒绝但又不知道如何说出口。
思索再三，他还是开口了：“今时甚晚，还望先生好好休息，学生先行告退！”
说完起身便是一礼，转身便是要走，但在此时，令穆言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呼！”夜晚的凉风忽地一吹，附在穆言的胸口，顿时像一块铅石压在心口，阻挡着他的去路。
穆言顿时感觉不对，赶忙后退数步，又是退回了桌腿处，目光观察四周，只见道道不可思议的白光在古树的周围游荡，似是阴魂，又好像阳光。
穆言目光逐渐凝聚一点，眼眸当中的瞳孔紧缩，眼前的白光和周围的灵力竟让他的身体产生了一丝怯意！
这股压迫感，挤压在他残缺的灵胎上，那般熟悉。
穆言顿时脸色狂变！使尽浑身灵力凝聚腿脚，向着侧身闪躲开去！
穆言的身体像是蝉蛹剥丝抽茧般的分成两道身影，刚侧身的一瞬间，刚在原地形成的残像顿时被身后袭来的一掌拍得粉碎！
穆言侧身目光一盯，那道极速的身影在其眼中分外明显起来。
一身干净的白袍和一头苍白的头发在古树悬浮的灯光下格外刺眼，背对灯火的阴影下，脸上苍老的纹路更是显眼，在穆言逃脱之后，老者微微转头，他的整张面孔便暴露在了明亮的灯火下，穆言的眼中。
落叶先生！
穆言翻身快速遁去，本想撤开有几丈远的距离，但谁知还未到一尺远，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抵挡住了去路。
再抬眼，一身白袍的先生站在自己刚才所站的位置，才被打散的残像只是失去了上半部，下半部还残留着丝丝云雾，围绕先生周围，就像云上仙人，仙风道骨！
但先生深陷的瞳孔当中却透露出一丝瘆人的血红光芒，抬着苍老的枯手，看着神色紧张的穆言说了声：“天色未晚，再与我对弈一局！”
沙哑的话音刚落，先生的身体已然遁形！
就像一阵强风吹动了白袍的衣角，就只剩下了飘散的云烟！
穆言再也不敢有丝毫懈怠，手入纳袋抽出了火衫长剑，还未来得及挡在身前，一股劲力就是从身侧打来！
“锵！”
金属的碰撞声极度刺耳，穆言的火衫剑刚在身侧，先生的拳手便是与他的剑身发生了碰撞！
“呃！”穆言轻吟一声，身体被这道强大的劲力打出一尺多远！
树下的草坪划出了极深的痕迹。
穆言完全没有料到先生会从侧面攻击，刚才的慢拍，无意之间救了他一命，但这也恰恰证明了先生的强大和恐怖！强大到他完全没有办法捕捉他的动向和招式，一切都没有办法去预测，只能及时应对！
不管现在的先生到底是出于何种原因如此所为，现在的穆言，如果不全力以赴，可能真的会命丧于此！因为先生的眼睛，不是开玩笑的。
穆言心中还在思索，嘴鼻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握着火衫剑的右手已经渗出了汗水，只见右手的食指微微弹动，穆言渐渐摆出了迎击的架势，嘴角微抿，浸润有些干裂的嘴唇，心中打定道：“是场苦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