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之后的一段时光,恩同便是在暮隐的宠爱下度过。
然而他们并不知晓,惜夫人因此对恩同藏了怨怒,她本就不喜恩同嫁给暮隐,如此一来,心中芥蒂更深。
十月中旬,暮隐奉镜王朝华之命前往边界巡视,他虽不愿与恩同分离太久,却知晓须得以国事为重,接下镜王旨意第三日,便辞别家人而去。隔日清早恩同如常到惜夫人房中请安,待奉茶已毕,惜夫人将欲走的恩同留下说话,言辞神色中对她甚为关切,偶有提及暮隐,很快便转回她身上。正因此,使恩同心中有些戒慎,再怎样亲近也好,惜夫人总是暮隐的母亲,亲远疏近,并非人之常情。
恩同心思回转之间,惜夫人已说得愈发热络。
她拉住恩同一只手,拍抚着叹道:“母亲知道你是个知人解意的好孩子。别看我老了,心里清楚着呢。往后的日子我可就轻松了,这宅中大小事物,得让你多费神了。”
恩同任她握着手,静静听着。
然后惜夫人话锋一转,盯着她,说,“从今儿个起,你不必日日到我房中来请安了,那些规矩我从前教你,是因你不懂,现下你懂了便没什么要紧。若心中有我这个母亲,便来看看,有事情绊着也就不必拘泥礼法了。我这样说,你可明白?”
“恩同明白。”
“好。”惜夫人满意地点头,“你回去吧。我有些倦了,想小睡片刻。究竟是老了,身子骨总觉得乏累。”说着,放开恩同的手,向后靠趟在软榻上,双眼亦随之阖闭。
恩同再看她一眼,便转身离开。
其后直至暮隐巡查军容归来,恩同到惜夫人房中请安的次数便不如平日的多,隔两三日去一次,说几句话而已。
惜夫人这样做的用意很简单,只待在风尘仆仆的儿子面前狠狠告上一状,凭暮隐对恩同的在意,些微小事,足以使之方寸大乱。惜夫人对儿子是很了解的,知晓一个不得体的妻子会令他觉得颜面无光难以接受。这早已埋下伏笔的戏码便按照惜夫人预想的那样上演了——点着油灯仍显昏蒙的酉时房中,惜夫人斜倚在软榻,半是委屈半是叹息地将恩同对己的不敬讲给儿子听,又添油加醋说些任性、对下人总有些蛮横之类的话。
暮隐只听到一半,再也忍不住,豁然站起,狠声说:“我这就问她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哎,你可不要莽撞了……”惜夫人假意在后叮嘱,待暮隐身形彻底消失,嘴角显出一抹阴沉的笑。
暮隐怒气冲冲进到房间,恩同正在床上睡着,这段时间以来,她极为嗜睡,无事可做时便赖在床上迟迟不愿起身。
他本想将她喊醒,却因见她眉目蹙起睡得并不安稳,心头一软,索性坐在床边等。
恩同这一觉直睡到将近子时,暮隐早已因等待疲惫不堪,胸膛中聚集的怒气越来越多。
“起来,我有话说。”见她略有动作,他催促道。
恩同却并未察觉他神色有异,睁眼看到他久违面容,露出欣悦笑容,用低柔声音说:“你回来了。”
暮隐告诉自己不要为她此刻的温柔所打动,他移开目光,冷冷地说:“我不在的这些时日,你可有到母亲房中请安?”
“有。”她不懂他为何有此一问。
“每日都去?”他的声音更加冷然。
因他从未有过的冰冷语调,恩同霎时间清醒过来,回想起惜夫人那日与自己谈话之时过分殷切的形貌。她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了,但只能说:“不是。有些不舒服耽搁了……”
她话未讲完,被他生硬地打断,“不必说那些无用的话!不管你有什么事,对母亲的礼数总是要有。或者你从未将母亲放在心上?只因她是我母亲却不是你的,若非嫁给我,你根本连理会都多余,是不是?”
她想说不是,然而自他陡然转向自己的眼中见到凶狠之色,那些话便尽数吞落回肚中,倔强地沉默。
“为什么不说话?心虚?”他的声音满是嘲讽。
恩同看他一眼,平静又倦然地说:“既然你已有了结论,我怎样辩白都是无用。”
“这么说你的确是对母亲不敬?还在下人面前摆王妃架子,行事蛮横?”
原来惜夫人不止编派她礼数不周,又添了其他子虚乌有的枝叶进去。恩同很想大笑出声,然而只淡淡地说:“你太过武断,暮隐。”
“我相信母亲的说话。”
“如此说来,你不相信我。”她眼光陡然变得冰冷。
他沉默片刻,说:“母亲不可能撒谎。”
“好,撒谎和做错事的人都是我。我既已承认,你再无话可说了吧?”说完,她翻身向着内侧,不再看他。
“恩同!”他急声喊。
她闭眼,不予理会。
“恩同……”暮隐的声音低下来,形同叹息:“恩同,你什么时候可以为我变得顺从乖巧一些?不要那么倔强任性。虽然我喜欢你这性子,但不代表我可以容忍你做出不妥当不得体的事来。”
恩同拼命咬住嘴唇,制止委屈变作眼泪流淌成决堤样子。
暮隐对着她侧卧的身影怔愣半晌,而后起身离去。
这一夜,他睡在书房。
之后几日仍是如此。他心中有所期待,恩同能在某个时刻前来,以软弱姿态寻求和解。然而她却令他失望。恩同并非不想和解,不久之前尚且与这男子柔情蜜意,他如今已是自己最为亲密的人,两人这般疏离她心中并不好过,然而她不知自己错在哪里,在他面前指责惜夫人亦是大忌,于是便只能承受这冷漠之态。
这日午后,天气异常沉闷潮湿,恩同正在软榻上小睡。
丫鬟翎羽走近房中,轻推她身体,“王妃,王妃!怡王差人来唤您到前厅。”
恩同睁开眼,模糊地问:“什么事?”
“似乎是镜王派人来看您。”
她挣扎了一下,终是无力坐起,抬头对翎羽说:“扶我起身。”
片刻之后,恩同穿白衣黑裙走进前厅。其时惜夫人和暮隐已然在座,宾客座上亦有人,看身形装扮,该是年轻女子。她并未理会客人,径自到惜夫人座前,轻喊了声“母亲”,惜夫人仅是点头,并不说什么,恩同于是走到暮隐身旁位置坐下。
惜夫人瞥了恩同一眼,挑剔地说:“你与暮隐才成婚不久,怎地穿如此缟素的服色见客?”
恩同心中虽觉她有些过分,面目却并未表露,只说:“来时匆促,一时忘了。”
惜夫人“哼”了一声,对暮隐说:“可得管教下你的妻子,在宅中胡来也就罢了,若是传到外头让人说怡王妃总是衣装不当,整个怡王宅邸都跟着颜面无光。”
暮隐点头应道:“母亲教训的是。”
他若不表态恩同还能忍耐,现时看来已没那个必要,她暗暗冷笑,说:“母亲这话说得有些过了,您知道恩同一向喜欢素净颜色。”
惜夫人却仿佛大度地一摆手:“当着客人面前,不必争论这些了。”说着,转头向着坐在客位的女子说:“阿月,来见过怡王妃。”
被唤作阿月的女子站起身,对着恩同行礼,口中说道:“奴婢阿月,见过怡王妃。”声音极是柔婉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