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青霜剑已在圈中舞起霍霍青光,周遭众人只感到一阵阵刺骨寒气袭来,很快惨叫声四起,接连倒下大片。
护城将军见沧海如此勇猛,咒骂一声,同时指挥更多的士兵上前围攻。子瞳一直冷眼瞧着,认为时机已到,于是借着瘦小身形在士兵之间仿佛被推搡般踉跄地穿行,快到近前时,她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子,当作暗器射向对方坐骑的下腹,趁着马吃痛受惊,护城将军忙于牵制的时候,从旁边一个士兵手中夺过长枪,脚尖点地跃身而起——那护城将军怎能想到如此貌不惊人的姑母亲居然身有武功?骑在马上只觉得后领被人抓住狠狠拽落,再来颈间一凉,低头却见到直抵咽喉的锃亮枪尖。
“让你的手下全部退回去!”子瞳用命令的口吻说。
“姑母亲,有话好说,兵器无眼,你可要小心啊。”护城将军努力撑出一副笑脸。
“你的废话太多了。赶紧按照我说的做,不然我可不能保证这枪愿意往前还是往后。”子瞳这样说意只在恐吓,她并不想杀人。
“凌霄城的众士兵听令,立即退下,不许伤到沧海公子!”他闭上眼,羞愤地大吼。
士兵们听到将军声音,先是难以置信,等看清了情形,一个个放下手中兵刃,恶狠狠注视着仍被围在当中的沧海。
沧海早已累得满身是汗,背后青衫湿如浸水,苦苦撑持到现在全凭心中坚忍信念,他不能死在这里,不能辜负子瞳冒死相救。
子瞳押着护城将军越过虎视眈眈的凌霄城士兵,来到沧海身边。
沧海对受制于枪下的将军说:“现在你要跟我们一起走,让你的士兵退后三公里,不许跟来。”
将军脸如死灰,看了沧海一眼,再对士兵大声重复他的话。
马匹早在开始时受伤,他们只能胁迫着护城将军往前走,如此一来速度慢下许多,沧海不禁焦急万分。
那附近是正值栽种期的农田,曲折蔓延到不见尽头的远方,西北角有一处聚集的小小村落,紧挨着陡峭的山壁。子瞳出神地望着,脚步越来越慢。
“子瞳,”沧海急促地说:“走快些!这里并不安全,我们得再走一段路才行。”
子瞳指着村后的山,对他说:“你看。”
“现在不是看东西的时候,快走!”一边说一边用空着的那只手来拽她的手臂。
今日他对她已重复多次这个动作,皆是出于保护之心,可这次令她心中有了星星点点的疼。她不过是觉得那座高耸险陡的山很像废隐山,村落又显出一派宁静恬然,正是她心中所喜,想让他也看一看而已。就像她从动心开始便期待着他深黑漂亮的眼中,能有那么一个瞬间驻进她淡薄身影,终究只是一场漫长荒凉的奢想。
“子瞳,我知道你很累,我并不比你好多少。何况我们还带着这个人。”他抬起下巴比了比盔甲歪斜的凌霄城将军:“所以必须到了安全地方才能休息。”他又回头说。
“哪里是安全之地?”子瞳声音渺然。
沧海没有听到,径自大踏步向前走,口中不时喝斥要那将军动作快些。
子瞳对着他一意前行的背影叹口气,从初见他到此刻,他总是在转身、走开,而她一直紧追不舍。她生平从未因走路疲倦至此,到后来已不觉得累,只一双脚重复行走,脑海里大片空荡,角落却固执住着一抹青衫的颜色,亮闪闪,是这世间唯一的光。
将近日落,他们身后有两匹快马驰来,乘者正是君平和君安。
“公子,公子!”君安激动地大吼,先君平一步来到沧海身边,下马后立即跪倒在地。
“你……”沧海看看君安,又看看刚到近前的君平,“你们没被凌霄城的士兵逮去?”
两人一起摇头。
君平也跪在沧海身前,说:“公子,请治属下在敌人来袭时弃公子于不顾的大罪!”
“君平!”君安急得几乎要跳起来:“你这是什么话!我们那是为了召集本部兵马来相助公子,就算公子不幸陷于敌人手中我们一定拼死去救,何况公子此刻还安然无恙!”
“你们可知,我为何安然无恙?”
“这个,属下不知。”君安摇头。
沧海目光缓缓扫过他们,“是子瞳在数千兵马中冒险挟持对方的将军,我才有逃出生天的机会。你们到此刻,仍然认为她是存心叵测的敌人吗?”
君安忙说:“属下不敢!此后我等必定敬重子瞳夫人如同公子!”说着向子瞳深深行了一礼。
君安也说:“多谢子瞳夫人相救公子大恩,属下此后必定以死相报。”
“你们不必那么客气。我只是在救自己。”子瞳清浅的声音中透着浓浓疲倦。
君安扯了扯嘴角,看向亦是一脸无奈的君平。对于子瞳的冷漠性情,他们已心中有数。
“公子,”君平望了望四周,确定再无其他人后,才说:“这附近有一片竹林,里面驻扎着我们召集起来的一些人马,今晚可去那里歇息。条件虽不比家宅,但在这荒郊野外只能将就了。”
沧海脸上露出喜悦之色,点头道:“时候不早,我们这就去吧。”
两匹马分别给了沧海和子瞳,君安押着那被俘的将军,君平在旁谨慎护卫,一行五人,往隐约可见的竹林走去。
竹林里的兵马总有千人,虽不甚众,但身上服色仍是当年断城兵士的穿着,这其中多半是城破后四处流亡又被召回的老兵。他们见到沧海,止不住双膝一软,接二连三跪了下去,口中喊着:“属下参见城主!”
沧海看着,眼中渐渐涌出水光,终究摆了摆手,“断城已破,又何来城主?”
这些在战场上厮杀拼命都毫不畏惧的硬朗男人乱纷纷地嚷了起来,声音中带着哭意:
“请公子带领我们复国,重兴断城盛世!”
“属下誓死追随公子!”
“大家都知道公子得了神剑青霜,这次一定复国有望!”
……
就在这些人激动万分的时刻,子瞳悄悄地走了开去,找到一颗粗壮的竹,倚靠着,盘腿坐在地上。她觉得自己不该身在其中,此时此地陪在沧海身侧的人应是长歌,美艳温柔又不失赫赫威仪的长歌,如此女子,才是真正的王后。而她,仅是住在深山里一生都在铸剑、练剑的平凡姑母亲,她经不起这样繁华至浮光缭乱的世界,向往是固然,但等到看清究竟,知晓自己仍是热爱废隐山上那小而粗陋的天地,简静又恬美。她重重地将头向后靠在竹上,闭眼,唇边溢出一声浓得化不开的叹息……
恍惚间子瞳见到父亲,他的脸仍是那般衰老,两处下垂的眼睑像盛着泪水的杯盏。“父亲。”她喊。父亲微笑起来,将皱纹堆叠得更加紧凑。“父亲,”她又说,“我好想你,想家。”可父亲背过身去,不理她。子瞳吸了吸鼻子,止住突然涌来的酸楚,伸手去触碰父亲弯曲的脊背。可父亲一下子消失了,她的手落在苍白如雾的虚影里。
“子瞳,子瞳!你怎么了?”耳边响起沧海的声音。
子瞳眨眼,见到月色下他棱角分明的脸孔,近到可以感知肌肤散发出来的温暖气息。
她侧过脸颊,说:“没什么,做了个梦。”
“我听到你在大声喊父亲。是不是想家了?”
她点头。
“子瞳,我现在还不能陪你回家。但我答应你,等复国之事一成,我们立即去废隐山接你父亲。”
“不。”子瞳轻声拒绝:“我喜欢住在山上,我要回去那里。”
“子瞳,你已经是我的二夫人,怎能再回到山上居住?那样于理不合。”
“我们并没有行大婚之礼。”子瞳说。
沧海再想说些什么,蓦然见到子瞳的脸颊挂着两行透明泪水,而眼神如月一般清冷寂寥。他伸手拥住她肩膀,感受到她硬瘦的骨骼与长歌如此坚决的不同,抱在怀里胸口被硌得隐隐作痛。
子瞳再也忍不住,脸埋在他衣襟不管不顾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