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锁跟在鲍师傅身后，拎着点心盒子来看望鲍玉岩。
小桃红看到王金锁进来，猛地一愣，随即一扭身，头一低避了出去。老周头疑惑地看着她，来有及多想，转过 身来搓着手。
鲍一刀关心地问，玉岩他好点了吗？
老周头陪着笑脸说，他没事。鲍老哥，你打发个人过来就可以了，你还亲自过来，这让我们说什么好。
鲍一刀摆手说，什么都不用说，昨天晚上是有点过了。
鲍玉岩在床上坐起来，给鲍师傅行了一个礼说，师傅。
鲍一刀上前扶住他说，别动，好好躺着，感觉怎么样？
鲍玉岩感动地说，师傅，你老人家怎么来了，现在感觉好多了。
鲍一刀说，不过来看看，我不放心啊。金锁，点心匣子呢？
没人应声，这才发现王金锁不在屋里。老周头连忙说，点心匣子在这里呢，多贵啊，鲍老哥你来就是了，还花 这冤枉钱干什么。你们先说话，我出去就来。
在新居后院的拐角处，王金锁堵住了小桃红。老周头躲在一边，悄悄地望这边看。
王金锁有些发懵，愣了一会说，桃红，昨晚我一眼就认出你了。
小桃红故意说，金锁哥，昨晚事急，你又是背影，我没看到你。
王金锁说，现在不是看见了么，可是我没想到你跟玉岩住在一起。
小桃红为难的说，我也没想到你和玉岩哥是同事。
王金锁感叹地说，桃红，可算是碰到你了。你要是不到鸿运楼，怕是一辈子也见不到你了。
小桃红沉默了一会说，金锁哥，我要进屋了。
王金锁说，哥有一肚子话要对你说呢。
小桃红匆匆走了，王金锁站在那里发呆。老周头吃惊地听着他们的谈话，紧张地思索着什么。
这天上午，鲍一刀心情很好，一边掌勺炒菜，一边哼着小调，老倌出门，赤脚蹬蹬；老倌回家，搽粉戴花……二赖子听不懂，就问，师傅，你这唱的是什么呀，谁给谁搽粉戴花呀？
鲍一刀笑着说，谁，还能有谁？当然是老倌的女人给老倌戴花呗。男人出去学生意，十几二十年不见，现在回 来了，不赶紧搽粉戴花，能讨他老倌的欢喜吗？
二赖子打着哈哈说，十几二十年不见，那这老倌的女人不成了老妖精了。
小伙计哄笑起来，跟着二赖子一唱一和，是啊，是啊，那还不成老妖精了。
鲍一刀所哼哼地说，你们大呼小叫干什么？没听人说过吗，徽州乡下，男子十二三岁就要完婚，此后出门学生 意，一般都是几年，十几年才能回来一趟，还有的要几十年才能回乡。再俊俏的媳妇也成了老太婆了。
二赖子说，那还插花抹粉有个什么劲呀。
鲍一刀白了他一眼说，再老的女人也是女人，是女人就爱漂亮。再说老倌不也回来了么。
二赖子哈哈笑着说，师傅，你这么高兴，是不是也有什么女人，给师傅你搽粉戴花吧？
鲍一刀说，屁，该打！一天到晚就知道贫嘴，你少说两句，没有人把你当哑巴。
在租住的新屋里，老周头端着药罐子走进来，小心地换着手，招呼小桃红，桃红，快，快来接一把。
小桃红接过药罐，麻利地滗在碗里，端给鲍玉岩说，哥，我端给你喝。
鲍玉岩见老周头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脸红了说，别，我自己来吧。
老周头说，桃红，你就放那儿吧，他这么大的个人了，自己喝药还能喝到鼻孔里去了，你跟我来，我有话跟你 说。
小桃红说，叔有什么话不能在这儿说啊，还非得到外面去说？
鲍玉岩附合着说，就是，叔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啊！
老周头不睬他俩，一个人走到外面去了。老周头在后院拐角处站着，等着小桃红。小桃红惴惴不安地走过来。 老周头直截了当地问，桃红，你认识王金锁？
小桃红知道老周头是要问这个事，就说，是的，认识。
老周头接着说，怎么认识的呢？
小桃红眼睛望着别处说，他救过我。
老周头疑惑地说，他救过你？
小桃红点头说，是的，齐大贵逼我做妾，是王金锁出手相救，听说是卖了祖屋来赎我。
老周头感叹地说，这是什么世道啊！
小桃红继续说，后来我们徽戏班想逃走，可是被姓齐的给堵住了，我又被抢到齐府，我撞墙自杀没成功，是齐 太太把我放了。我在逃跑的路上，被齐府的打手追赶，把我追到了悬崖上，没有退路，我就跳江了。说到这里 小桃红的眼泪啪啪往下掉。
老周头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便说，王金锁救过你，玉岩又获救了你，这两小子是跟你都有缘分啊！
小桃红哇地哭出声来，捂着脸跑开了。
鸿运楼的夜晚十分寂静，王金锁一个人站在后院里心神不宁。二赖子在暗处悄悄盯着王金锁，随后悄悄走近他 说，金锁哥，你干什么呢？
王金锁烦躁地说，去去！怎么我走到哪里你跟到哪里？滚一边去！
二赖子委屈地说，见金锁哥这样，我心里发慌。
王金锁瞪着他说，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再不滚开，我捏死你！
二赖子拔腿就往屋里跑，嘴上却说，疯了，彻底疯了。
二赖子一回到宿舍，伙计们围着他问，金锁哥是怎么了？没出什么事吧？怎么叫你滚呢？
二赖账子没好气地大声说，滚！
伙计们被二赖子的举动给弄糊涂了。
而此刻，小桃红正在灯下缝制棉衣，缝两针就停下来，对着灯火发愣。鲍玉岩轻轻走进来，悄悄来到她身后说 ，桃红，在想什么呢？
小桃红一惊说，哥，吓死我了。
鲍玉岩笑着蹲下来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嘴边，给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哈着热气，同时说，冻坏了吧，哥给你 暖暖。
小桃红把手抽回来说，又下床了，冻着了怎么办？
鲍玉岩依然笑着说，我没事，没那么骄贵，再说也没什么病啊。
小桃红望着他说，不是病怎么不起来？
鲍玉岩坏笑着说，起来了，不是没人伺候了。
小桃红脸一红说，就是会贫嘴。
窗户纸上映着小桃红的剪影，她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王金锁就站在窗外，近乎痴迷地看着她的剪影。
小桃红推着鲍玉岩说，回去，回去躺着。
鲍玉岩说，不，我就要看着你，你不在眼前，我睡不着。
小桃红哄着他说，哥，你怎么跟个小孩似的，快别说了，让人听见了笑话。
鲍玉岩固执地说，我不怕人笑话，我就要说，桃红，嫁给我吧！
小桃红吓得一把捂住他的嘴说，你胡说什么呢？
鲍玉岩拉着她的手说，我没有胡说，你嫁给我吧！
小桃红沉浸在幸福之中，脸一红说，我嫁给你，什么时候？
鲍玉岩为难地说，什么时候，是啊，桃红，我们现在连一个像样的住处都没有，怎么娶你呀。等我把手艺学成 吧，虽然现在我就想娶你，可用什么来养活你，用什么来支撑这个家？
小桃红叹口气说，哥，你说得也有道理。
鲍玉岩安慰她说，桃红，你别急，等我成了大厨，成了名厨就娶你。
小桃红点着头说，哥，我相信你，只要你认真学，会很快的，很快的鲍玉岩说，桃红真懂道理。
窗外的王金锁听着这些对话，痛苦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小桃红呆呆地坐着，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不说话了。鲍玉岩很是奇怪，就问，桃红，又怎么啦？你说话呀。
小桃红木然地摇着头，还是不说话。
鲍玉岩着急了，桃红，看你流泪我就心疼，我没说什么啊。
小桃红只是轻轻抽泣。鲍玉岩以为小桃红误会了他的话，就说，要不我们现在就把喜事办了？
小桃红终于说，哥，我这一生一世都不会嫁给你。
鲍玉岩惊得张大了嘴巴说，为什么？
小桃红深情地望着他说，你就是我的亲哥哥，我就是你的亲妹子。
鲍玉岩猛地抓住她的肩膀说，不！不是说得好好的，为什么这样啊／听到小桃红的话，在窗外痛苦不堪的王金锁腾地站起来又惊又喜，凑上前去，重新把耳朵贴在窗户下面。只听 老周头在屋里喊，玉岩，早点睡吧。
王金锁躬起身子，一步一步地挪开去，挪了一段距离后才直起腰来，回头看着小桃红窗户。屋里的灯火已经熄 灭了。他又呆呆地站了一会，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