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初。”
孤笙默默地说出她的名字,电光火石间,这个名字同它的主人吻合在一起。那个清丽的,骄傲的,侵蚀过他的心又狠心地离去的女子。
那个,颂扬的母亲……还有……
觉非突然意识到,孤笙从一开始就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却从未问过他。那么他每次对她好或者坏时,她心里会怎样想?欺负我因为爱着别人,喜欢我因为觉得那个人回不来了么?
“孤笙……”他唤她,曾几何时,这个名字早早替代了晴初,成为他梦呓时所有的语言。
孤笙转个身子埋着头向里,“睡罢,是我不好,不该问的。”
觉非却跟着搂住她,将她扯回怀中:“问,我要你问!你有什么是想要知道的,通通问出来,我不闪躲了。”
贴着他的炽热的胸口,孤笙悄悄抹了泪:“我也不知道,我知道她定是你爱的人,或许……或许我猜对了……颂扬是她的孩子,你到如今,还把孩子留在身边……所以,你定是忘不了她,是么?她现如今在何处?你当时那样令我难堪,是为了,为了给她留着位子么?是不是娘觉得孩子不是你的,所以不准她进门才……”
“你是这样想的?”觉非紧紧拥着她:“是,我是爱着她,才想法设法赶走你。”
“那你为何还……”
“她死了。”
“什么?”孤笙身子战栗,“所以你才忘了她的么?”
“孤笙,每个人心中都会有一个令自己心驰神往却又无可奈何的人,纵然她离开你,背叛你,你也不会将她遗忘掉,只因为你认定了她是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过,所以,即使她走了,你也不会将她忘掉。但是,人总会迎来新生。前尘往事随风忘却,留下的就会是你要珍爱的。”他吻着她的发:“你懂么孤笙?不是你替代了她,是在我的心里,早已将你认定是唯一。有时我想,若是晴初还在,那一切都会不一样了。但就是命中注定,我会被你情牵。所以不要怀疑我的真心,不要为了我的以前神伤。”
“我不想神伤……”孤笙闭上还挂着泪珠儿的眼睛:“就是觉得,她对你一定很重要,能叫你愿意做她孩子的爹爹,一定是很重要的人。”
她睡下了,觉非还是拥着她无眠。她为他落了泪,他心中是开心的。只是他不想去掀开那一页往事,那段回忆不美,不快乐,却是他抹不去的,他在乎她才不想告诉她。虽然孤笙比其他女子要坚强勇敢,但是舍不得她受伤。
白日觉非出门,看见孤笙坐在床畔缝一只小绣鞋。
“长安的么?”
“嗯。”孤笙应声,咬断线头锁边。
“不要太累,那我出去了。”
“嗯。”
孤笙不曾抬头看他一眼,直到过了很久,她捏好线扣,悄悄抬起眼来,竟然见着他仍在门外站着没走。
他见着她欲说还休的眼神,笑笑转身:“走了。”
孤笙慢慢放下手中的做活,摸摸腹中的长安,听着窗外蝉声聒噪,竟然也觉得安宁。
晚餐在翠馨屋中吃,难得关老爷与铜燕也在,喜玫也过来凑个热闹。关老爷特地叫人给孤笙预留的位子大些,免得叫她挤着碰着。
铜燕咯咯笑道:“老爷真是体恤人,二爷照顾的可到位了,那轮得到咱们费心呢?”
孤笙仍是谢过上房,将位子向翠馨拉拉坐好。觉非察觉到这点,还是细心地给她盛了饭夹过菜去,埋得满满。
孤笙看他一眼道:“我吃不下的,有长安我也吃不下的。”
觉非一愣,惊喜于她同他讲话,挠挠桌面:“那长安他爹会帮着吃点!”
她转头去笑,翠馨隔着孤笙敲觉非的头:“当爹的人了还守着长辈说这些俏皮话。”
可是吃罢回房,孤笙便闷着头去完成那双小绣鞋,不再出声。觉非看了会儿资料出来,见她一边摇着脑袋一边揉眼睛,然后就低下头去继续缝制。
“身子酸痛么?让你休息会儿的,我来帮你揉揉。”他说着坐下来,将孤笙的腿抬到自己腿上,轻轻敲打着。
孤笙安静地看着他细腻的动作,抿抿唇:“我没事的,我自个儿静静就好了,不用担心我。”
他抬头见她满是真诚的模样,伸手去捏捏她脸颊上的酒窝:“还说没事,你自己都不知道罢,你难过的时候才会有酒窝。”
孤笙怔着,他又戳戳她的鼻尖儿,“不许红。”
孤笙捏着小绣鞋,腿上的酸痛渐渐觉得消散。
“晴初是我最初恋慕的远房表姐,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才不到九岁。”
觉非仍然耐心的捏着她的细软的小腿,却突兀的开了口,对她讲述哪一段岁月。
“我既然要与你分享一生一世,就该与你分享完整的人生。”
孤笙膛目,却将身子靠在枕上安心倾听,她准备好了最大的心怀去容纳他的全部。
觉非的故事开启于他九岁那年的秋天:“姨母牵着她的手走进了关家大门,我与大哥争先恐后地跑出去给她搬行李,不为别的,就觉得她长得好看。初秋时节,她穿着件朴素的小单褂,就这样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她比我只大一岁,比大哥年下两岁,但我们都抢着去帮她做事,端饭,打扫屋子,打水……我一直以为,她寄住在我家的那七年中是我最快乐的时光。我与她,还有大哥,一起度过了最为怀恋的年少光阴。后来……”
觉非有些讲不下去,孤笙便伸过手来握住他,望着她鼓励一般的眼神,他反握着她的手,继续诉说:“……十五岁那年,我知道我喜欢她很久,还偷偷画过她的许多画像压在枕头下面。直到有一天,我看见大哥拿着那张画像,与她在院子中笑得前仰后合,那一刻我握紧了拳头,发誓这辈子都不要去理会他们。然后我便离开了家,远渡重洋去了英国,又去了德国。在国外的时候,我年纪轻,被很多人看不起,每每这个时候,就会把心中的苦闷推倒晴初身上,然后就拼命苦读。十九岁的某一天,突然接到家里的电报,说是出了事,我才回到了阔别思念的家。没想到,证实的确是大哥要娶晴初的消息。过了四年,我居然可以漠然的去祝福他们。不料遭来父母亲的一众反对,说大哥早就定过亲的,是位司长家的千金,与关家门当户对。大哥带着晴初私奔了一周,还是被抓了回来,愣是把晴初赶了出去。谁也不知道,那一周里……晴初就有了身孕。”
孤笙的手指冰冷,她清楚地明白晴初与她的都是一样的……这样,关家一旦知晓,也定是会把她赶出去的。
觉非重新罩住她的手掌,温暖着她凉透的指尖:“不要怕,我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在你身上,听累了我们就先说到这好么?”
痛彻心扉的苦痛真的一次就够了。
“不!”孤笙的眼中耀着光芒:“说下去,我可以勇敢听完。”
被他包围着,她拥有了满腔了勇气。
“大哥在家中绝食抗议,但是无果,爹娘都不同意。我找到晴初,她将自己灌的烂醉,我第一次见到她那个样子。就在那一晚,晴初告诉我,她最初爱的人是我,那一刻我整个人都蒙住了。她说若不是我离开了,她会跟我在一起。那个晚上,她脱掉了衣服抱着我,求我要了她。我只觉得活了那么久终于得到我期盼的,疯狂地将她一点点的揉进身子里去……拥着她满心喜悦的睡着,第二天,她却流着泪跪在我面前,告诉我她已经有了身孕,是大哥的孩子。”
觉非停顿,看着听得入迷一般的孤笙:“后面的你会猜到么?”
孤笙点点头:“是不是你就带她回家,说孩子是你的,然后大哥与你分道扬镳?”
“是,那时候我怨极了大哥的懦弱,他居然可以麻木的说‘祝福你们’……我带着晴初离家,回了德国,次年大雪夜,她生下了颂扬,难产去世了。我将孩子带了回来,爹娘看在他是个男孩的份上才准他进门,就这样,爹娘不准我自己带他,还一直逼着我相亲。所以我才会厌烦她们,包括起初对你……正巧我的名声也不好,就算是命里遭报应罢,我……”
他未说完,孤笙就轻快地倾身用唇堵住他的嘴巴:“不许再说了,你是好人,好人都会有好报,晴初姑娘在天上也一定会感激你的。”
“孤笙……”她第一次主动吻他,将他痛楚的伤口抚平。他紧搂住她的小身子:“原谅我那样对你,原谅我,给你一个那么不好的新婚夜……”
“没有关系的,我不去想那个就好了。”孤笙与他彼此依靠着“以后都要告诉我,我想要帮你一起承担。”
“嗯……”
他吻着她密密的长发,其实,也是你给了我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