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城之外,北出十里地。
一处栈道之上,不久前,这里发生了一场颇为吸引眼球的战斗。
如果是在白天,显然会吸引许多往来的人马停留观看。
不过这场有些看头的战斗并不激烈,甚至可以说是一边倒的一场战斗,不过因为对象其中一人是一位大师绝巅的高手,所以战斗爆发的余波,使得不远处几处破旧的草房轰然坍塌,让这场有些闷沉的战斗显得有些生气。
到底是大师级别的战斗,元力涌动,罡气冲击之间,烟尘弥漫,在月色之中,让此间显得有些迷离。
不过这一场战斗之中,胜利的并非这一位大师绝巅的武者,而是另外一名筋骨精悍的魁梧男子。
这位大师绝巅的武者年纪已经很大了,白发斑斑,此刻显然受了很重的伤势,倒地不起。
如果黄易在此,大概会认得眼前这位白发老者,便是他逃亡到沃暗沼泽之前,曾经击败过他的那位大师绝巅高手。
此刻这位大师绝巅的人物,却让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以绝对的实力压制着,身受重伤。
“听闻你曾经击败过那个叫做易的剑客,你大概能认得他的气息吧,我如今怀疑这个小家伙就藏在燕城之中,化作一位姓李的剑客,你过去确认一下,之后我便放你一命。”
说完这句话,中年魁梧男子轻轻拽上这一大师绝巅的老者,便是向南飞掠而去。
……
时令灯会,画舫游船之上。
月色已上柳梢头,本该是神景邀约而来的一众仕子展示才华之时,这些仕子却让一个突然冒出的李姓青年,给活生生的狠狠打了他们一把脸。
打这一字或许有些平常了,也许用踩,或者践踏来形容会更恰当贴切一些。
对于许多仕子而言,眼前这黑衣青年真是狂妄嚣张,跋扈到极点之人。
他们久读前贤书作,虽不一定都是心善之人,可也不会如此憎恨一个人,他们何曾见过如此嚣张跋扈之人,心中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方才罢休。
在刚开始他们听见此人竟然说要作诗,自然是不屑的,心中充满了鄙夷。
不过渐渐听着黑衣青年所言,一句又一句,却让他们开始有些沉默了。
哪怕这个黑衣青年说的不多,可他们不是那些武者,自然能从短短的几句诗词之中,感受到不一样的意味。
而在场武者,他们听不懂诗词,可此刻也是能感受到在场的文人在渐渐安静了下来,心里开始觉得,这李姓剑客也许会有些不凡。
他们目光落在那黑衣青年身上,有些期待,希望这个不讨喜的李姓剑客会给他们带来一些惊喜,给他们武者在文人面前正名一番。
只见这黑衣青年又挽起了一壶酒,再次一饮而尽,此刻他醉意已经很深了,形态醉醺醺地摇摇晃晃了半天,方才继续缓缓吟道:
”少年学剑术,凌轹白猿公。珠袍曳锦带,匕首插吴鸿。
由来万夫勇,挟此生雄风。托交从剧孟,买醉入新丰。
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羞道易水寒,从令日贯虹。
燕丹事不立,虚没秦帝宫。舞阳死灰人,安可与成功。“
这次,黑衣青年一气呵成,把诗作吟完,虽然说的有些缓慢,却给人一种仿佛早已经成竹在胸的感觉。
不远处,一个灰白长发老者缓缓把杯中酒喝完,有些迷糊的眸子,缓缓睁开了几分。
“好一句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好一番少年志气,绝了,好绝的一番诗作啊。”名叫纳兰经世的老者喃喃自语道。
目光落在那一袭黑衣的青年身上,他纳兰经世成名百年,何等天才不曾见过?
可在文坛有所建树之武人,却是极少,甚至可以说没有一个可以真正算作独冠之人,他年轻之时,才学尚且算好,有资格独冠那时候年轻一代。
可自从迈出宗师境界以后,他便渐渐摒弃了文学一途,独修武道,所以如今也不敢在文学领域号称凌冠之人,当然,若是与寻常仕子而言,以世人言论之地位,他依旧能算一代文坛大家。
不过听完这黑衣青年的诗作,赞赏之余,他心里却是有些疑惑,喃喃自语:“燕丹,舞阳,秦帝宫却是何人何地?似乎不曾有所听闻,大概是上古野史之中一些典故吧……不过此番诗作却是绝了。”
在纳兰经世不远处,几个唇红齿白的少年却是在议论起来了。
列灭问:“似乎这些仕子安静下来了,列后,你给说说,这乞丐写的诗作怎么样?”
列后神色凝重地看着场内的一袭黑衣,良久才缓缓说道:“好……好一个少年侠客,好一句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我佩服此人。”
这时,大厅最上方,传来神景的一道嘹亮声音。
“哈哈,好,好一句杀人都市中,”大厅最上方,神景忽然大笑一声,站了起来,道:“李少侠好一句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孤虽不知诗作,却也是感觉到这句话的意气。”
黄易此刻心中醉意很深,迷糊之中听到神景此言,却是摇了摇头,看着四周的数百位盛名在外的仕子,冷笑不止,不屑道:“小子不才,只不过见不惯这群虚伪的君子一番惺惺作态,家国破碎,安然居于别人的庇护之下也就罢了,却依旧一副愚昧的心态,不知得失。”
黄易并不理会下方一群生气恼怒的仕子,再次挽起一壶酒。
神景见此嘴角抽搐,看着眼前青年一饮而尽,不得不感慨对方的酒量。
毕竟,这可是旧东武盛名的杜康,便是宗师高手,也不过一壶醉倒。
他却不知道,黄易其实酒量也就一般,三壶酒下肚,大脑早已经迷糊一片,可是识海之中的冰人灵魂,却是让他的意志无时无刻保持着一丝清醒。
饶是下方许多武者此刻也是瞠目结舌地看着黄易,心里惊讶不止,皆是感慨黄易的酒量。
若是寻常美酒,他们喝上几壶也是没问题,可是这乃是千金难买的杜康,号称宗师高手都是一壶倒的杜康。
武者都是如此,何况这些文人,心里早已经惊呆了。
不过听闻黄易的话,本来被惊讶取代的愤怒,却是又从新点燃起来。
“此子猖狂!太可恶了!”
“不过此人,似乎有些才学。虽然诗中依旧一番少年游侠的热血心态,不过诗句却是无比之妙绝。”
“那有如何,不过依仗小小才学,便如此目空一切。”
“对,此人目无余子,不过依仗酒意,妙手偶得一首诗词,便如此嚣张。”
这些仕子有的无比愤怒,可有的却是慢慢冷静了下来,显然黄易先前所念这诗作,让他们冷静了下来。
“哈哈,妙手偶得么?”黄易闻言心中冷笑道,“那么我便告诉你们,什么叫做中华小诗库。”
月色更盛,凉风拂来,水波微澜。
此间很安静,只有黑衣青年的声音在不断吟唱着诗作,一旁负责抄录的仕子手忙脚乱,竟然是不及黄易所言的速度。
“满园花菊郁金黄,中有孤丛色似霜。
还似今朝歌酒席,白头翁入少年场。”
“白日放歌须纵酒……”
一首首从此在异界流传开来的诗作,此刻便是不断在黄易嘴里冒出。
神景看着眼前不停念着诗词的黑衣青年,心里却是无比惊讶,不是因为黄易不断做出一首首诗词。
而是因为他发现不远处的灰白长发老者,盛名百年的纳兰经世,此刻竟然亦是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看着黄易,认真听着黄易所言的诗作,如同听着同龄友人在一旁吟出新诗。
“这家伙……不愧是让神冥吃了大亏的人,却没想到有如此能耐。”神景心里思索着,他知道这个世间,能让纳兰经世正眼相待的人,已经很少了。
纳兰经世是什么人,别人不知道,他却是清清楚楚的感受过,这可是远远超越宗师境界的高手,虽然三年前一战之后,如今修为大跌,可依旧是让无数武者仰望的存在啊。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如果让黄易知道,眼前的神景竟然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恐怕他的酒意会立刻清醒了过来,因为这太让人惊讶了。
要知道以神景的能力,想要擒拿下黄易,换取那一枚凝元果,不过手到擒来之事,如今对方却隐瞒着黄易,不知道有何阴谋。
不过其实在神景看来,黄易比之凝元果,却是价值要高出许多,这也是他一直没有擒拿黄易,让他在自己眼皮底下活蹦乱跳的原因,甚至前几天闹出那场大风波他都容忍了下来,之前是如此认为,如今更是确定了这个想法。
神景看着眼前的黑衣青年,此刻终于缓缓停了下来,似乎有些疲倦了。
神景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多么害怕这家伙一直念下去,多么害怕这家伙把他麾下的这些仕子信心全都击碎,多么害怕那些仕子让黄易一气身亡。
黄易微微睁开眸子,瞥了一眼这些仕子,嘲讽一笑,随后捏来其中一人腰间长剑。
一时间,大厅之中,剑光舞动,浮光掠影,笔起龙蛇。
只见在大厅的四根柱子之中,黄易以剑气代笔,刻写下了一首诗词。
许多人很好奇他写了什么,站了起来,只是随着他们的目光落在其中,许多仕子脸色渐渐有些变了,变得羞愧难当。
只见其上,写着如此一首诗句: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这一首诗,名为客中行,但愿尔等记得。”黄易迷糊抓起一壶酒,举起一饮而尽。
黄易此刻虽放荡不羁,可内心的苦涩没人知道,这首诗所指的,又何尝不是流落异世的自己?
许多文人目光落在这一首诗之上,心中如同被刀剑刮过,羞耻无比,滴血不止。
“兰陵的美酒如此滋味浓郁,臻至郁金芬芳,异国的主人端出如此好酒,定能醉倒他乡之客。只是如今谁能分清,何处才是自己的家乡?”有仕子喃喃自语。
“是啊,教廷侵占了我们东武,却端出故都的美酒,醉倒了我等,只是如今醉意昏沉的我们此刻所在的地方,究竟算是我们的家乡,还是他乡?这里,还是东武吗?”有人似乎受到了感染,心中呢喃道。
“是啊,真是讽刺啊。”
黄易最后所写下的这一首诗,深深刺入了这些仕子的内心之中,甚至以后也一直记得,曾经有这么一个同龄人,以绝对的才学,给他们上了人生最重要的一堂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