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池凌云心里有很多话要问庄明，但庄明还没醒来，而且，关于庄明消失的那些疑问现在也不急问。他有话要问文恬，但文恬也还没醒来，只有张婆婆醒来了，而且一直不肯再睡下，她在等池凌云。池凌云见张婆婆在病床上安静地坐着，知道她在等他，他知道张婆婆知道的比他多。
张婆婆曾经告诉他，‘莫莫回来了’，那时候池凌云不以为然，直到昨晚他看见张婆婆一直看着文恬流泪，他才意识到张婆婆想告诉他那个事情的时候，或许是带着非常担心的心情的，但当时的他并没有看到，所以……
所以，他昨晚差点失去了张婆婆和文恬，‘幸好庄明出现了，幸好大家都还在。’
“小池队长。”张婆婆叫他。池凌云像木头一样在门口发呆，终于回过神来，“婆婆。”
“小池队长，你没休息好。”张婆婆语速很慢，用着陈述的语气陈述她看到的东西。池凌云看着张婆婆布满皱纹的脸，想掩饰自己的疲惫，最后放弃了。
“是的，婆婆，我很累。”池凌云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有想哭的冲动。以前遇到再难的事，咬咬牙就忍过了，遇到再难过的事，抹抹泪就过去了，但想老老实实哭一回，这是第一次。他知道原因，但他不能哭，因为哭解决不了问题。
张婆婆看穿了一切，让他坐在她身旁，他们安静地坐了一会儿，池凌云以为张婆婆又进入浑噩的精神状态了，但她没有。她呼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小池队长，我有两个外孙女，一个是莫莫，一个是恬恬，但莫莫是莫莫，恬恬是恬恬，我不知道为什么恬恬要变成莫莫，而莫莫却不见了。上个星期……”张婆婆告诉池凌云，上个星期，文恬把她接到了自己家住，过没几天，她发现文恬夜间会起身，出门。张婆婆担心她，跟着去看，跟着跟着就跟丢了，但过没多久，居然遇见莫莫了。
“我当时激动坏了，没想到莫莫回来了，但，我很快就看出了异样，莫莫从小跟我长大，她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恬恬……恬恬扮演的莫莫很像，外人看不出来，但我能看出来，”张婆婆说着说着开始流泪，“我不知道恬恬怎么了，但我大概猜到了些事情……小池队长，你是不是知道些事情，没告诉我？”
池凌云一直躲避的那个话题还是找过来了，他不忍心看到张婆婆哭成泪人，这么一把年纪了，如果得知自己的外孙女遇害的消息，不知道能不能撑住，但从张婆婆的话语中听出她早已有心理准备。
池凌云不再隐瞒，事实已经还莫心安一个公道，是时候向她的家人交代。他把莫莫遇害的消息告诉了张婆婆，毫无意外的，张婆婆哭成了泪人，她的哭声在池凌云的脑海里预演了很多遍，但他真正听到的那一刻，还是痛彻心扉。
池凌云在张婆婆身边守候了很久，直到把她哄到睡着。张婆婆在梦中还呼唤着莫莫的名字，接着在梦里也哭起来。池凌云不知道这些伤心用多长时间才能消散，但这一天的颜色似乎一直是灰黑的。
池凌云在张婆婆的床边睡着了，他做了个梦，梦到时间停止，梦到身边的人既没有悲伤，也没有喜悦，他在梦里尝试逗大家笑，或者惹大家生气，但都无果，在醒来之前，他终于悟出一个道理——人活着必须有感情，就算是悲伤，也要珍惜。
医生叫醒了池凌云，告诉他张婆婆的情况稳定，随时可以出院，文恬也醒来了，但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池凌云谢过医生，回头看到张婆婆在看着他，眼中看不出悲喜。张婆婆开口了，她说，“我还剩下恬恬，只剩下恬恬了。”
池凌云摇头，对她说，“婆婆还有我，还有小庄，还有整个特警队。”
张婆婆笑了，她说她要尽外婆最后的责任，把莫莫的后事处理好。池凌云要陪她去，被她拒绝了，她希望他陪着文恬，“我不能再失去了。”
池凌云最后让小成陪着张婆婆去见莫莫，叮嘱他千万要照顾好张婆婆。小成明白他的心情，就一句话，“全包我身上。”
他们走后，池凌云往文恬的病房过去，自从小成帮他们仨分别联系医生后，池凌云就只看着庄明和张婆婆，他好像在刻意回避文恬，不过那段时间文恬一直没有醒来，他不出现也说得过去，但现在他没有办法再躲了。
他从来都知道躲避不是解决事情的办法，但他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心理面对文恬，文恬是扑克，他居然一直没有发现，他曾经和扑克动过手，曾经觉得扑克很熟悉，但他从未想过扑克是文恬，因为文恬在他心里一直在一个不被怀疑的位置。但当他发现扑克就是文恬的时候，他曾有的观念被摧毁了，他说不清那是怎样的感觉，只觉得害怕，陌生。
“池队长？”
池凌云不知不觉来到了文恬的病房门口，文恬一如往常地对他微笑。他回以微笑，看着文恬的脸，看不到昨晚扑克的影子。
文恬伸手到自己脸上摸了摸，“我脸上有东西？”
池凌云摇摇头，笑着掩饰，“没有。”
文恬四下看了看，问了很多问题，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觉醒来出现在医院的病床上，张婆婆哪里去了，是否安好，池凌云为什么在这里，找到庄明了没有……
池凌云根据文恬的问话，确定文恬对于自己变成扑克一事毫无知情，眉头锁得紧紧的，编了些理由回答她的问题，对于莫莫已死一事，也如实告诉她。文恬听到莫莫的事，像在听别人的故事那样，后来池凌云发现自己错了，她并不是当作别人的事来听，而是尽量把它当作别人的故事，好让自己不太难过。
文恬坚持要陪张婆婆处理后事，池凌云阻止了她。文恬要他给个理由，池凌云说那是医生的意思，文恬认为自己没事，要出院。池凌云急了，两人说着说着，池凌云激动了，声量大了些，文恬忽然说头痛，接着就晕过去了。
“和昨晚一样。”池凌云当时唯一的一个想法就是——文恬和昨晚一样晕过去了，惊慌失措中，他让医生赶了过来，医生查不出异常，只让池凌云别打扰文恬休息，就把他赶到了门外。
池凌云不是轻易就能被打发的人，他不打扰文恬休息，但缠着医生问文恬的情况。
“医生，具体是什么情况，你总得给个信儿啊？”
医生是个从容的中年妇女，池凌云记得上一个给文恬检查的医生是个男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人了。
“你是他亲属？”女医生打量了他一下，对他的身份持怀疑态度。
“理论上，是。”池凌云理直气壮，说得不容置疑那样。文恬没有父母，好朋友不在了，相依为命的张婆婆也在他的照顾下，怎么算他也算得上是文恬的监护人。
“实际上呢？”医生背着手，笑眯眯地，就是要为难他。池凌云不说话，像根旗杆般杵在医生面前，颇有不给解释就不给走的气势。但实际上是，在医院里，永远不要和医生讨价还价，除非你不想在里头呆着了。
医生扬长而去，池凌云没有得到他的答案，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了好久，不知道什么时候昏睡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女医生正站他旁边伸手摇他。
“队长，队长！”
池凌云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环顾了一下，估计自己睡了不少时间。
“医生，有情况了？”
女医生摇摇头，“文小姐走了。”
“走了？”池凌云站起来，“什么意思？出院了？”
“当然不是，她的精神状况不稳定，我们建议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刚才给她检查的时候都还在，一回头就不见了。你不是她监护人吗？去把她找回来吧！”
池凌云第一反应是非常担心，文恬精神状况不好，这时候走出去是什么心理，他要去哪里才能找到人，但等他转念一想，又觉得非常生气，医院那么多医护人员，连一个病人都看不住，人走了就让家属去找，这算什么事。
女医生明白池凌云的心理，让他先去把人找回来，她再跟他解释这是什么情况。池凌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把文恬找回来再说，临走前，他看清了女医生的工牌，她姓张，精神科主治医生。
池凌云边出医院边给小成打电话，小成陪着张婆婆处理莫莫的后事，现在正在火化场。池凌云问文恬有没有在那边，小成说没有，而且张婆婆并没有告知任何人现在就给莫莫火化，文恬不可能知道他们在那。
池凌云让小成继续看好张婆婆，动身往晨街那边找去，文恬没开店，没在家，没在张婆婆家，没在孤儿院，没在老人院。‘文恬，你在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