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阳光穿过阳台,洒在卧室,并遗漏一部分在李向泽的眼睛上。李向泽睁开眼睛,感觉到头重脚轻,腹部空空如也,却一点食欲也没有。孙素琴已经起床,仍然穿着睡衣,一头秀发如瀑布般披在身上。在阳光的掩映下,是那么地美丽,那么地动人。李向泽如果不是因为宿醉感觉难受,真想一把将她抱起,好好地温存一番。
“你总算醒了。昨天醉得一塌糊涂,我与马海涛两人将你扶回家的。如果酒量不行的话,就不要硬撑呀。”孙素琴轻轻地咬着牙说。
李向泽躺在床上嘿嘿傻笑。
“对了,你昨天说的话当真么?你真的想去敲诈皮顺东吗?”孙素琴问,脸上一半疑惑,一半忧郁。
李向泽这才想起来,昨晚喝高了,该说的不该说的谈了一大堆。其实,他内心是非常清醒的。他知道,无论是想扳倒赖天厚,还是想制服皮顺东,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内含的风险太大,危险系数过高。他这次是绝对不会让孙素琴参与进来的,也不能让她猜出自己的真实意图。
想到此,李向泽说:“是啊,谁让我们一下子从晋彪那里听到那么多的黑幕呢?一般的人如何承受得了?赖天厚也未免欺人太甚了吧?这分明是把人当白痴在整啊!既然扳不动赖天厚,又奈何不了于佑艳,拿皮顺东出出气总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孙素琴盯着他看了足足10秒钟,好像从来不认识他似的。她说:“那我问你,是不是你看见有人抢劫,你也要去抢?看见有人杀人,你也跟着去要别人的命?人家上房揭瓦,你就下地添乱?”
“哪儿跟哪儿啊?”李向泽说,“我只是觉得不公平,我们付出了劳动,就应该得到回报。”
“付出了劳动当然应该得到回报,但不应该是这种回报方式。你要知道你走出这一步的后果吗?你仔细考虑它会给你带来怎样的影响吗?你理会过我的感受吗?”孙素琴嗓子有些发哽。
李向泽心里隐隐作痛,可他必须忍受住,将戏继续演下去。他说:“难道你我甘心就这样被赖天厚玩弄于股掌之间吗?明明是赖天厚的不对,为什么非要躲他躲得远远的,倒像我们做了错事似的?为什么要离开《主流群》?要知道,无论从法律的范畴还是道德的范畴来说,赖天厚都不具备优势的,因此,应该离开的是他,而不是这些埋头做事、抬头做人的员工们。这件事情我已经决定了,你不要再劝我了!”
孙素琴咬着下嘴唇足足盯了李向泽30秒,然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真令我失望!”
李向泽给潘虎全打了个电话,约皮顺东见一次面,地点就定在长江市。他不信皮顺东不来,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是这篇稿件的第一作者啊!
潘虎全转告李向泽,皮顺东第二天就过来,可是,李向泽等了整整一天,也没有见着皮顺东的人影,连电话也没有打一个。李向泽知道自己被耍了,但他并不介意。
可到了第三天中午,皮顺东还是没有出现,潘虎全也没有回话,李向泽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拿起手机拨通了潘虎全的电话。
“潘部长,皮总可真是忙呀!”李向泽说。
“哦,李大记者呵!”电话那头,潘虎全仍然夸张地笑着,“皮总这两天正好到美国去了,要下周才能回来。你要是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告诉我,我替你转告呵。”
李向泽气得咬牙切齿,他根本就不相信皮顺东出差的鬼话,那分明是在忽悠他嘛。“一定要注意克制,保持冷静,不然会影响整个计划。”李向泽心里说。
想到这里,李向泽说:“潘部长,有时候,记者也会有发飙的时候。现在资讯这么发达,媒体这么多,竞争又激烈,谁对猛稿不感兴趣?有好几个媒体朋友得知我这一个多月的采访情况后,早就给我打了招呼,希望我把稿件给他们。我在考虑的是高价卖给其中一家,还是给所有的媒体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分钟。李向泽的心也悬着,放不下来。刚才自己说的这句话,分明是公然的敲诈呵!可是,如果不把戏演得逼真一些,又如何能够达到自己的目的呢?
“要不还是请你到大漠来一趟吧?机票你先自己订,回头我们给你报销。”潘虎全终于开口说话了。
李向泽的心呯呯地跳了起来。第一步计划基本上已经成功了。潘虎全邀请他前往大漠市,证明皮顺东心里还是发虚的。第二步应该就是和他们面对面地较量了。
李向泽买好了去大漠市的飞机票,在长江市大风机场入口处,孙素琴将李向泽堵在了门口,她说:“你还是要这样做吗?”
李向泽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真让我失望!”孙素琴恨恨地说,眼里噙满了泪水,看得李向泽的心一阵阵地痛,好不容易才克制下来。他想,忍受这一切吧,为了一个正义的目的。
孙素琴没有和李向泽一起走,她自己买了张去大漠机票。
因为有前车之鉴,李向泽这一次没有去牛星集团总部。他在大漠市一家汽车租赁公司租了一辆车,然后一边开一边给潘虎全打电话。他先是约潘虎全在大漠工业大学见面;等到潘虎全赶到时,他又改成了宴月楼;一个小时后,潘虎全打电话告诉他已经到了宴月楼,李向泽又将地点换成了火车站。潘虎全终于忍不住了:“李大记者,你究竟要干什么?”
李向泽嘿嘿笑着:“别着急嘛,生意要慢慢谈的。”
“可你也不能把我们当猴耍吧?”潘虎全气急败坏地说。
这正是李向泽需要的效果。要钱是一个方面,出气也是李向泽此行的目的之一。想起自己被牛星的人恐吓、软禁、戏弄,又想起被皮顺东与赖天厚合谋欺骗,李向泽心里就会腾起一股无名之火。现在,轮到李向泽来戏弄别人了,他岂会如此轻易地放过他们?
在不断地变换地址中,李向泽结束了与潘虎全的第一次角力。他猜想老潘与老皮也被自己折磨得够怆了,于是发了一条短信给潘虎全:“明天上午10点,东街风清咖啡店二楼,不见不散。”对方随即回话:“当真?那就一言为定!”
风清咖啡店就在大漠市公安局东街分局的旁边,李向泽选择在这里商谈,也是出于自我保护的需要。
潘虎全如约而至。也许是为了表示诚意,他是单独前来的。两人连基本的客套都免了。潘虎全开门见山地说:“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吧。”
李向泽微微一笑,说:“我想我们没有更多可以谈的。我只是想说,你们管得了杂志,不一定管得了记者。”
“那你说说我们该怎么做?”潘虎全问。
“这个答案最好还是由皮总自己来拿。”李向泽说。
“能否先给一点点指示?”
“其实,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公司在应对公关危机方面,都存在着短视现象。常常是问题出现了,公司才采取措施,加以修补。公司相关部门充当的更多的是一种‘救火队员’的角色。这样的情况必须得到改变。企业与政府职能部门、媒体应该保持长期的、良性的互动关系,尤其是与主流财经媒体和主流媒体的财经部门,更应该保持一种紧密性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时时沟通信息,经常交流意见。如果把危机公关当作是急诊,是迫于形势的无奈之举的话,那么,与主流传媒的战略合作就是为公司缔造了一堵防患于未然的‘防火墙’,可以最大程度地确保企业经营环境的健康与安全。”李向泽说。
“可以谈得再具体一些吗?”潘虎全继续问。
“在危机面前,企业应该高调一些。”李向泽说。
潘虎全沉默了一分钟,然后说:“我们是企业,如果所有的媒体都要求我们‘高调’的话,我们还怎么生存呢?”
“我说嘛,这事还得皮总最后定夺。”李向泽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叹了一口气。
又是一阵沉默。
“好吧,明天上午,你到公司总部来,我保证皮总会给你一个答复。”潘虎全说。
“我可不敢冒这个险哦。”李向泽哈哈大笑。
潘虎全的脸红成了猪肝色,他当然知道李向泽是有所指的。他想,算你狠,小子!上次让你溜走了,这一次,可没有这么便宜。
“可皮总除了公司,其他地方他一般是不去的。”潘虎全说。
“刚才我只是开一个玩笑而已。皮总邀请我,我能不给他面子吗?杂志社的同事们都知道我要见皮总呢,如果见不着,我也没法向他们交待呀!”李向泽一语双关地说。
“哈哈哈哈……”潘虎全又是一阵夸张地大笑。这简直成为了潘虎全的专利,每当尴尬的时候,他总会发出这样的笑声。
“那就这样说定了?”潘虎全说。
“可以。明天具体什么时候?”李向泽问。
“下午吧,3点。”
“行!”
“那我们恭候大驾了!”潘虎全说完,起身付账。
李向泽这次没有抢着买单,他觉得要牛星的人请他喝一次咖啡并不过份。
潘虎全走后,李向泽回到下塌的旅馆。他在思考次日的对策。录音笔他已经准备好,还找电视台的朋友借了一个针孔摄像机。皮顺东八成认为自己是前去敲诈的,应该不会想到自己的真实目的。只要有了皮顺东与赖天厚交易的详细情况,一切就好办了。
正在想着,李向泽的手机响了起来。“喂!”电话那头,孙素琴的声音响了起来。
“素琴,你在家吗?这两天还好么?”李向泽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还好。”孙素琴幽幽地说。
“我知道你肯定在怨我,觉得我不听你的话,对吧?我真的是不甘心被他们这样耍呵!”李向泽其实很想把真实目的告诉她,可他知道孙素琴的个性,她是绝对不会让他冒这个险的。而且,知道的人越多,计划泡汤的可能性越大。倘若那样,岂不前功尽弃?
“我昨天梦见你又被他们软禁起来了。这一次,他们做了更为充分的准备。将你关在一个秘密的黑屋子里,骂你,打你,甚至扬言要将你杀了,抛尸荒野。我到处找啊,找啊,怎么也找不着你。”孙素琴的声音哽咽起来。
李向泽的鼻子也有些酸,他是为孙素琴对自己的体贴而感动。
“你要知道,狗急了是会跳墙的。”孙素琴继续着她的努力。
“这一点我有把握。皮顺东舍得花500万封赖天厚的口,又如何会在乎区区几十万?我想他暂时还不敢怎么样。”李向泽说。
“你真的要一条道走到黑吗?要知道,你现在做的事与一个月之前做的事性质完全不一样呵!”
“是啊,我明白。可是,这能够怨我吗?我们以前奉行正义,崇尚良知,为好选题、好新闻奋力拼搏,可是,总编一句话,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赖天厚这样的人可以在杂志社里为所欲为;毛显云睁只眼闭只眼,因为他自己也有一个擦不干净的屁股;堂堂副市长与媒体小混混狼狈为奸……所有这一切,是我们能够改变得了的吗?”
“可是,你也不能够牺牲自己啊!你这样做对他们没有半点危险,却将自己置于绝境之中。赖天厚、毛显云、于佑艳,自有相关部门会找他们算账,你犯不着为此将自己的前途搭进去。”
“谁去治他们,他们做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最关键的是,他们自己就是游戏规则的制定者,怎么说都是他们有理。即使有上级主管部门对他们采取措施,恐怕也是N多年之后的事情了。可我们的青春耗得起吗?看看现在的媒体,七零前的人紧握大权,八零后的小辈们咄咄逼人。可我们,却被一句‘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蒙骗了许多年,也耽误了许多年。我不想继续当时代的殉葬品,我不想成为旁人眼中的弱智。我要证明给世人看,我李向泽是有能力的。”
“证明自己能力的途径有很多,你为何偏偏选择这样的方式?你可以像范长江一样写出《西行漫记》,也可以像唐师曾那样出版《走进金字塔》,这些人都是我们新闻从业者的楷模。他们的证明方式才是对的,是能够赢人们尊重的,是可以名垂青史的。可是,你即将实施的做法却只能让自己遗臭万年。”孙素琴越说越激动。
李向泽还真有些理屈词穷了。有好几次,他都想,算了,把真相告诉她吧?可另一种声音同时在耳边响起:“马上就要触摸胜利之果了,再忍一忍吧!”想到此,李向泽果断地说:“就这么定了。办完事之后,我再打电话给你。”没有等孙素琴回话,李向泽就挂断了电话,他怕再说下去,自己真的要改变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