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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彭小瑛一个礼拜之后举行婚礼。我那房子是我们家老爷子给我垫的首付在北京东郊买的一套两居室。今天我跟彭小瑛一起往新房里搬家具,我和一些搬家公司的人里出外进地忙活着,而彭小瑛就只端一些瓶瓶罐罐,或者搬几件生活日用品什么的。多数的时间,我都看见她在那儿清点一些需要拼装的家具和瓷砖。
我和三个工人一起抬着一个沙发进屋,小心翼翼地放下,我气喘吁吁地擦擦眼角的汗。这时我看见彭小瑛正蹲在地上翻弄她自己的旧箱子,我有点儿不耐烦。
“你能不能干点儿正事儿啊?”
“哎呀,等会儿!”彭小瑛头都没抬,一边说一边继续翻弄。
我真想再数落她两句,但这会儿听到门口搬家工人的声音就赶紧过去搭手了。又一个小的组合柜被我们几个人抬进客厅,我听见背后响起彭小瑛的声音:“你看你看!”
我摘下眼镜又擦擦脸上的汗,从彭小瑛手里接过一张照片,然后又把眼镜戴上。
“你看你大学那会儿那样儿,假装抱个吉他,你会么你?”
“我不会弹我还不会装啊?”我看完照片后不屑地把它又塞回彭小瑛手里。
“你这装得也不像啊!你左手一把攥在吉他上,那么你分开几根手指头拨弦呢?”说完彭小瑛转过头又蹲回到箱子的前面。
其实我和彭小瑛下午有一个很大的事儿——去民政局办结婚证。我和彭小瑛早就说好在今天登记结婚的,因为今天也是我父母的结婚纪念日。说到这儿,就不得不提起当初我向彭小瑛求婚的事儿。有一天我们俩看完电影从电影院出来,因为电影情节有点煽情,彭小瑛一边走一边还在那抹眼泪。我其实觉得有点儿尴尬,我最看不了女人因为一点儿小感动就哭鼻子,我心想:我比电影里的那人可怜多了,你他妈什么时候为我哭过?但是我还是拉着她的手低着头默默地走着。一个老爷们低着头拉着一个默默哭泣的女人,你可想而知这场面有多尴尬。为了缓解这种尴尬的气氛,我突然对彭小瑛说:“我听说现在结婚挺便宜,才9块钱,咱俩结婚去吧!我请你!”她当时都傻了。
如果再把时间往前推,我和彭小瑛这对准夫妻其实认识已经将近10年了。我们大学就是同学,用当时同学的话来说就是“青梅猪马,两小胡猜”,因为两个人的性格不太合。毕业后又好了5年,但最后还是活生生就搅和在一起了。时间长了,再不合的性格也和谐了。我记得大学期间交朋友的大多数在没毕业前就分手了,也有一些毕业后被社会给拆散了,而我们这对儿被同学公认的“不合适组合”却幸存了下来。用我的话说就是“我他妈认命了,这辈子就算栽你手里了!”每当我说出这句话,彭小瑛都会笑着掐我的大腿。久而久之,现在我的大腿有一块儿地方已经慢慢变成了菜绿色。
“不是我说你………咱能干点儿活儿不?就搬家这点儿事儿你打算弄几天?下午还领证去不?”我不耐烦地说。
“行!”彭小瑛干脆地说了一个字儿,站起身来下楼继续去搬小件了。
因为已经搬了两天的关系,所以没一会儿的工夫全部的东西算是塞进屋里了。给搬家工人结了账打发他们走以后,我立刻瘫在沙发上。说实话,作为一个将近三十岁的男人来讲,现在干点儿力气活儿还真有点力不从心。我靠在还罩着塑料薄膜的新沙发上仰面朝天发呆,手从屁兜里拽出一盒儿早就被坐扁的烟,点着了一根儿,抽得很销魂。彭小瑛拿过来一个矿泉水瓶子塞进我手里。
“从今天开始,你就得把戒烟提上工作日程了。”
我的头仰在沙发靠背上,眼睛斜楞着她。她坐在我身边,把手放在我大腿上。
“你从今天就得开始戒烟,过两年我们要个孩子。”
“抽烟和生孩子有什么关系?”我冷冷地问她。
她猛地掐了一下我大腿,疼得我一下从靠姿变成直立。
“我可不想生出的孩子缺胳膊短腿儿的!”
“我戒烟也不能保证咱生出来的就是小泰森啊!”
“废话!”彭小瑛使劲拍了一下我的大腿。
“哎,对了!我其实有一个问题特别想问你,早就想问了。”彭小瑛突然转移了话题让我觉得如释重负。因为如果要跟她接着纠缠抽烟这事儿,下午还真去不了民政局了。
“说。”
“在我之前,你到底交过几个女朋友?”彭小瑛眼睛瞪得很大,手又放在我的大腿上。
“你怎么才问啊?我等你9年了!你才问?你还真憋得住!”我打趣道。
“啧!别废话!这是对你的最后一项考核!”
“怎么着?我要有十几个你下午还不跟我领证儿了呗?”我往矿泉水瓶子里弹了一下烟灰。
“你有几个不要紧,但是你得跟我说实话。我以前不爱问这事儿,我老觉得你有几个女朋友也都是过去的事儿了。而且在我之前,你就算有几个也就是玩玩儿,那么小,懂什么啊?”
“英明!”我把大拇指挑到彭小瑛面前。
她把我的手扒拉下来,冲我努了一下嘴儿,示意我回答她的问题。
我咳嗽了一声清了一下嗓子,把烟头扔进矿泉水瓶子里,烟头掉进水里,发出“吱”的一声。
我低下头,摸着她放在我大腿上的手,细声细语地说:“我其实也有一句话一直想跟你说,都9年了!……其实吧……在你之前,我一个都没交过,你是我初恋。而且我还特别不好意思,因为我觉得我这种身心都是处男的人你未必喜欢。所以从认识你第一天起,我就假装特别镇定,假装城府特别深。所以我也没问你,俗话不是说英雄不问处几个妞儿么。”
“你怎么那么恶心啊?!”彭小瑛对我前面的一段表白完全没有兴趣,把矛盾的焦点落在了我最后一句话上。我失算了,赶紧得找吧回来。
“我跟我爸那代人一样,交了第一个女朋友就结婚了。”
她又拍了一下我大腿,一副疑惑的样子:“真的假的啊你?”
“啧!你看!我说你又不信!”我有点儿责怪,把头扭向一边。
“我没说不信啊!哎,我说你这人……”她用手掐着我的下巴,使劲把我的脸扭回来对着她。
这时我的眼神无比地坚定,带着对她微微地不满。如果当时有摄像机把我拍下来,我一定对我自己的演技拍案叫绝,我那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瞎话把我自己都给骗了。在那一刻,我真觉得我就是那样的人!我就是一个女朋友没交过!在那一刻,柏拉图、哥白尼、达芬奇、牛顿、贝多芬这几个有名的老处男在我身上灵魂附体。
彭小瑛站起来快步走到一个纸箱子面前,从里面拿出来一个塑料袋儿,然后又坐回到我身边。
“什么啊?”我想拿那个塑料袋看看,但是彭小瑛用力一拽,带子还是抓在她的手里。
她打开塑料袋从里面拿出四封没有拆开的信。都是最古典的牛皮纸信封,上面没有署名也没有字,四封信的封口都没有拆开,看这四个信封的样子应该有些日子了。关键是这个塑料袋是从装我个人用品的一个纸箱子里拿出来的,我心里莫名地产生一种紧张感。我觉得可能是谁给我写的情书!我的脑子里快速搜索着大学里还有谁给我写过情书,但是脑子却一团乱麻没有搜索到任何信号。
事后每当我回忆起这件事儿的时候,我就想:当时我紧张个屁?就算是情书又怎么着?我又没拆开,如果是情书这恰恰说明我对彭小瑛的感情忠贞到一定份儿上了!对外来的诱惑全然不动!连看都不看一眼!但是那时候我确实是慌了,而且慌得有点儿过,我不自然地又点着一根烟。
“这是你的么?”彭小瑛这么问我,我觉得这事儿可能没有想象的那么糟。没准儿是哪个同学的信寄存在我这里什么的,没准儿还真就不是我的!
“哪儿找着的?”
“就你那箱子里。”
“什么东西啊?看看。”我真是捏着鼻子说出来的这句话,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也许这就是人类都想迫切知道一切谜底的共性吧。
彭小瑛眼睛盯着我,手却“刺啦”一下儿撕开了一个信封的封口。也许是新房有回音的原因,信封撕开的声音在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如此的刺耳,就像撕我身上的伤口一样让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从里面拽出一张叠好的信纸。字透过纸背清晰可见,很明显只有一张信纸而已,而且一看就知道这张纸上写的内容很少。她不紧不慢地打开信纸,从她的速度来看,我并没有感觉她想急于知道里面的内容。但是我却觉得她的动作既快又慢,我真的希望这一刻时间“叮”的一声静止,然后我从她手里把信抢过来吃了,万一里面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但是我又希望她快点儿打开,如果不是什么猛料我就万事大吉,就算有什么猛料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一张被折了三次的信纸,让彭小瑛分三个动作打开了。信纸摊开拿在她的手里,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一行黑色的钢笔字,字体很漂亮,连笔也很自然。但是我看的是反面,所以一时念不出来这上面写的是什么。第二个让我注意到的是被折出的横竖4条折痕,折痕非常狠,非常深。很明显,折这张纸的人是用了感情的。
彭小瑛读着:“越辰,我怀孕了……”
当前六个字通过彭小瑛的嘴然后蹦进我耳朵的时候,我好像一下子变成了一堆烂泥瘫在沙发上,以至于彭小瑛后面念了什么我完全没有听见。因为我在瘫了之后首先想到的是,我刚才还在跟她说我在认识她之前是“身心处男”,这会儿我就当了爸爸,我这个谎儿居然这么快就不可思议地被戳穿了。第二我的脑子里又开始搜索信号,哪个是我的倒霉原配夫人?为什么我不知道?
当我醒过味儿来的时候,我发现彭小瑛的脸色和我腿上那块伤是一样的菜绿色。我把才抽了半根的烟扔进矿泉水瓶,伸手从她手里拿过信的一瞬间我警告自己,一定要镇定,一定不要哆嗦!我拿过信,扶了一下眼镜,看到信上那漂亮的钢笔字写的是:
越辰:
我怀孕了。你不用太担心,我听说这种手术挺快的,你只要陪我去一下就行了。
我又反复默读了好几遍,然后心里全然没有了害怕和紧张,反而心里暗暗在骂:你大爷的!哪个缺德的倒霉蛋儿?写信不署自己的名儿!却把我的名儿写上!
“谁啊这是?”彭小瑛说这四个字的时候,双手交叉在胸前,表情像被冻上了一样没有一丝生气。用犀利的眼神盯着我。我扶了一下眼镜,此时此刻真希望我的眼镜能变成一副墨镜挡住她来势汹汹的目光。
我看着她,然后又看看信,低头不语。我心想我要知道是谁我他妈现在还能在这儿被你审问?我早就阅后即焚了!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不说出个所以然是肯定没法过关的,我把记忆用力往前推,想争取寻摸到一些线索。
我有点儿紧张地对彭小瑛说:“那是我高中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