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熟悉的断喝,却那般用力和勉强!我心里一惊,脚下竟是慌乱,险些步伐便失控!突然眼前闪过一道冷冽蓝光,不偏不倚正往爹迎风带来的剑气上狠狠斩去,其速度之快爹竟然无所遁防!蝉英见状又双手抡起,道道冰蓝丝线又飞箭般穿空而出,爹脸上一露大骇之色,只得纵身一跃暂且夺过刀风与丝线。
这一刻,我才看清那挡在我面前的身影——白衣胜雪,长发迎风,只是曾经晶莹如雪的肌肤而今已有些沧桑的干燥——“风!”我失声大叫,“你怎么出来了!”
“风师弟,小心!”左雨大哥突然大叫一声,我惊然抬头,却见爹的双剑又次朝——不,是朝我和风同时袭来!我急忙运气,擎起双剑相克着挡在上方,剑气划过双剑剑刃发出凌厉的嘶嘶声,像恶魔的咆哮!爹似乎并不放松,周围的真气顿时勃发,像阵阵风刀当胸刮来,其凌厉疾速竟让我的身体被吹得摇动起来!
“任天野!”又是一股蓬勃的真气迎头劈来,却只是掠我的头顶而过,一道应天红光刹那闪耀漆黑天际,轰炸了一般压制着爹的阵阵阴风,仿佛给我和风注入了力量!爹似乎并不放弃,仍旧运气勃发,与那灼热真气紧紧咬合、僵持不下!
“嘶——”声声缠绕声又气,我隐约看见无数道冰蓝光迎着爹的位置而去,冷冽的真气亦刹那爆发,顿时三股真气相顶,爹被挤压在中央,一人独顶两道勃发真气,虽用尽全力,然而气力还是在逐渐削弱!
“——梦,发力!”风艰难地呓语着,想必是到时候了,我急忙运气至剑刃之上,用尽全身气力将一腔满满真气尽数向上格出,但见四道真气同时向爹的方向挤去,蓝红白三色相间,煞是伤人眼球!只听爹惨叫一声,那曾经绝名于世的双剑、赫然断裂!
“小心!”左雨大哥顿时收剑,上前来架起我和风便疾步退到一旁去,但见爹的身体被蝉英的丝线紧紧缠着,动弹不得。
“好个任天野,丧尽天良,助纣为虐还在其次,连亲生女儿你竟都能下手!看我今天不把你结果了!”
“不——蝉英!”
一声凄凉的惨叫,连我自己都在瞬间惊讶万分!蝉英正要发力的双掌,木然在空中停下!
“为什么不杀他?!”蝉英瞪着的灰眼中溢满愤慨的火焰,“他助纣为虐、丧心病狂,还有什么好饶恕的!”
“他毕竟是我爹!”
心顿时凉透,眼前这个粗眉瞪目的男人瞬间陌生起来:“爹”,一个称呼而已。我的体内流着他的血,然而,他刚才,却想亲手斩断这血脉。
不想再和一个不同道的人互称亲人么?我竟感觉这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任洎梦不愿做手刃亲父的恶人。他错了,我不能再错。”
蝉英的双眸,顿时凝结。
半晌,她猛一拉线,只听一声生不如死的惨叫——一声盖过一声,一声凄厉比一声……我闭上眼,紧紧地狠狠地闭上眼,那声音在我心里撞击无无数的坑洼,撞得我紧闭的眼睛都关不住汹涌的泪花……我转过身去,一字一顿、认认真真地告诉自己:这个多次利用你伤害你甚至想杀了你的男人,已经和你没有半点关系了!
“看在梦的面子上我饶你不死,不过你现在武功尽失,已经等同废人,你走吧!”蝉英狠狠扔下这句话,我听到丝线收回的声音。“把风带回房。”
我咬着牙,抬眼,让那泪水向下痛痛快快地掉落——眼底,心底,地上。
“梦,没事吧。”左雨大哥试探般地问。我感到他似乎想搂着我的肩安慰我几句,但最终没敢出手。
我睁眼,眨眨仍旧含着残泪的眼睛,他的手果真停在半空,不知如何行动:“不妨——有些事情,毕竟该结束。”
“……”他顿了一顿,也不再说其他,只沉沉地说道:“方才我刻意观察了他的招数,已经看出了阴阳剑的大致路法。待什么时候你将剑路给我演示一遍,我看看他是哪一步教错了你。”
我点头,握着双剑的手却突然觉得沉重。
身体里是他的血,手握的是他给的剑,突然间,却和他断了关系。
何必如此?我竟有一丝后悔。然而世事便就如此,我无数次的相信和迟疑换来的都是他更深的迫害。似乎,这样,已是最好。
转瞬,天地又静。
“风的魔性又发作了?”左雨大哥小心翼翼地问着。
蝉英点头:“风,这次你的魔性发作前,你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么?”
她的眉头扣紧,看起来这问题她问得分外紧张。
风仍不住地喘息着,苍白如纸的嘴唇,连说话声音都如纸一般单薄:“……当时,我似乎隐约听到有个鬼魅似的声音,像是从脑海的深处传来,又像是远处飘来一般。我以为是自己幻听,但不久便感觉到身体开始变热,这才觉察可能事有蹊跷。”
“这个时候你还能运冰心诀么?”蝉英煞是小心地问道。
风艰涩地皱起眉:“很困难。基本……无法持续。”
“……”
突然地寂静无声,一如我瞬间掉到谷底的希望。风在受到召唤咒攻击时竟无法自运冰心诀,岂不是无法散魔回神?!既如此,延维出现的几率就急剧增加,风作为“风阐汀”而存的时间也……
我拼命地摇摇头,我无法也不愿去想!眼前又掀起一阵阵缭绕的云雾,纵使它这次速度是如此的缓慢!
“这么说,真的是绝严在作怪。”蝉英喃喃说道,“这召唤咒,远距离亦可使延维魔元神有所异动,用它便可随时唤魔……”
“可惜都被我们镇压下去了。”左雨大哥的声音倒没有蝉英那般忧虑,反而多了几分自信,“而今我们镇压这咒语还不费自身多少气力,毕竟风体内还有寒魂残片保护。怕只怕时间一长,延维魔魔性和绝严的咒术提高之后……”
“但我们的阴力也在提高。或许这就是任天野来的目的。”蝉英道,“削弱我和你的阴力,伺机伤害梦和风!”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风无奈地摇头,“你和左雨大哥到底损耗了太多的内力。”
“绝严答应点拨任天野的武功也就是为的这一点罢了。”左雨大哥倒答得淡定,“风,你只需养好身体,若可以便多加运冰心诀,相信熟稔之后会有一定帮助。至于我和蝉英——”
“有我。”
突然的插足似乎把三人都惊得不小,三道各怀想法的目光齐刷刷往我这边投来,然而我眼前缓缓聚拢的云雾竟还是占了主要!我极力点头兼以驱散云雾,道:“我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大夫,多少可以对你们恢复内力有帮助。左雨大哥,你不是说看出了‘龙扬夕惕’的真正剑道么,你助我纠正剑轨,你们缺损的阴力,暂且由我补上。”
“梦……”风忧虑地伸手过来拉住我,我亦只是点头:“放心吧,我的身体已经痊愈了。而今当务之急是利用绝严失去一得力助手的间隙,休养生息,以力争早日取到寒魂!”
“梦说得是。”蝉英静静地点头,“天已很晚,我和左雨先行回去歇息,也好回复精气。明日我们便协助梦纠正阴阳剑法。”
我赶忙起身:“那便有劳了。”
“不要如此客气,倒叫我们不自在。先回去了。”蝉英似有一笑,却也忧愁顿生。我在两眼的雾蒙蒙之中看着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深处,房间又再寂静,眼前的一团迷雾却并不消散,反之却更迅疾地汇聚成连篇的幻影——我直勾勾地盯着那幻影,心跳顿时加快——那垂垂老者步入棺木的颓唐形象,次又清晰地出现在我眼前!
脊背上有阵阵刺骨的凉意,恐惧的阴云压得我胸口沉重无法呼吸,但我依旧愣愣地盯着那幻影,仿佛就要与它融为一体!我不喊叫不震悚,只是待那幻影渐渐放大、放大再放大,到最后似乎瞬间融入我的身体!
“……梦,梦你怎么了?”突然从背后被紧紧抱住,我感觉到了我身体触电般的瑟缩,“怎么突然向后倒了,刚才受伤了么?”
眼前的迷雾终于一点点散尽,我极力正了正眼前的事景,摇头道:“……没事。只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唇瓣微启,似乎想问我究竟想到什么,然后终于没有开口。我看着他莹莹如古玉般温润的双眼渐渐暗沉下去,仿佛希望的火焰才初露苗头便被无情打落谷底。他轻轻搂一搂我的腰,转身去放下帘子。
我走上去,从背后抱着他——一如他曾经那样抱着我。
“风,你一定要有信心,左雨大哥、蝉英和我都会尽一切力量帮助你,你千万不可以泄气呀。”我的手靠在他的胸口,他的心跳是那么纠结的沉重——沉重,而又极快地,一阵阵的跳动像通过我的手撕扯着我的胸口——风,这是我也在痛着你的痛吧,那种愧疚的绝望、那种无奈的放手。
“我……不想你们为我牺牲。”
他的身体又开始颤抖,愈加剧烈,愈加剧烈……我感觉到手背上一阵阵的湿热,滴答、滴答、滴答……
他就那么无奈而痛苦地蜷缩起来,像遍体鳞伤的小兽,却只宁愿自己舔舔伤口。我看着他跌坐在床沿,靠在我的胸前放声地哭——我从未看见他这样哭泣,绝望、惭愧、自卑、愤恨而又无可奈何……他凄厉的声音像身怀惊世奇冤而久久不散的阴魂弥散四周,我感觉得到他愈加瘦弱的脊背上嶙峋的凸起……
啪嗒、啪嗒、啪嗒……每一滴眼泪像银针落地,在我心里扎出无尽溅起的血花……
我颤抖着,强忍满心的剧痛,安静地抱紧他。
抱紧他,抱紧他,像天涯陌路最后一刻的相守。
若果——真的如此不幸——风的魔性真的完全显露,他再也变不回曾经温柔的风而只能是暴戾残忍的延维魔……
心猛地一沉,我甚至感觉它在那一瞬被撕扯得几乎停跳。然而我的头脑却那样的清醒,像彻彻底底被清水洗濯的清明:如果,真的只有杀了风,才能让这天下安平,我愿意跟着他,他往哪里,我便在哪里!
疯狂吗?我惨然一笑,只是依旧静静地抱着哭得痛不欲生的风,整个世界似乎顿时那么小,只有我和他可以在此容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