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梨花带雨
将沐暖日放在二楼唯一一张大床上,索狂客手脚麻利地弄来了冰袋为她降温。他不知道她的地址,也不知道她病的因由,扫了床上的人儿一眼,他居然……居然进了盥洗室先为自己冲上一个澡。
放松所有的神经,他这才套着一件T恤坐在床边静静地守着她。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暖日轻颤睫毛睁开了双眼。四周的摆设刚硬而狂傲,就连枕边的气息也散发着一阵狂野,她几乎敢肯定这里是索狂客的卧室。
“你没再把这里弄得跟猪窝一样嘛!”
直视她的眼,他不带任何感情地看向她,“既然你醒了,我带你去医院或者送你回家。”
他还真不是一般的冷漠耶!连一句客气的问候都没有。暖日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我不需要去医院,这只是疲倦的后遗症。我若是长时间地工作得不到很好的休息就会引发低烧,只要好好休息两天就没事了,这种情形已经很多年了。所以,我现在需要的是休息,就让我在你这里窝上一晚吧!”
她不想离开,至少不想现在离开。人生病的时候总是很脆弱的,就让她以脆弱为借口提出一些任性的要求吧!
对她无礼的要求,他没有立刻答应或拒绝。换上另一个冰袋,他匆匆扫了她一眼,“你最近很忙?”明知道不该付出多余的关心,可心里的话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
没察觉出他稀有的关怀,暖日不经意地说道:“我总是很忙,忙着研究室的研究,忙着D.H.M的工作。我总觉得人一生的时间实在是太有限了,可宇宙间的奥妙却是无穷无尽。”
她的确是个很特别的女生,索狂客暗自思忖。他所认识的女人将一生中绝大多数的时间给了“美丽”——如何展示自己的美丽,如何修饰自己的美丽,如何留住自己的美丽——将自己包围在一个美丽的皮相中,而美丽的皮相却包裹着一颗丑陋的心。
美与丑,又有何等的差距?
“你知道吗,索狂客?”不知道是因为高热的缘故,还是多日未见后的重逢,暖日的话渐渐多了起来,“我很喜欢看着手中一尊尊的头骨恢复原有的容貌。原本一尊光光的头颅放在你面前,你用泥、用刀、用橡皮胶,赋予它原本的眉、眼、鼻、唇,赋予它一切显示生命的有机体。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很美很美的工作吗?”
没有亲手做过,他无法体会这其中的美丽,可看着她那张光彩四溢的脸,他却愿意相信她话里的真实性。
小小地打了一个哈欠,暖日的意识再次被睡眠所占据。替她掩好被子,他丢下了一句:“睡吧!”
然而,随后发生的事情却赶跑了暖日所有的瞌睡虫——
脱下T恤,他露出光裸的上身,拿过一个枕头,他随意一歪,睡在了她的身边。
“你……你就睡在这里?”暖日快要咬到自己的舌头了。
他合上双眼,拉过一截被子盖住自己,顺道用语音系统关了壁灯。这才有工夫搭理她:“这栋屋子就这一张床,我还能睡在哪儿?”
其他男人或许会因为客气或礼数将床让给女生独卧,可狂傲不羁的他绝对……也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处理——对于这一点,她早该想到的。
借着点点月光,暖日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他的侧脸,她第一次发现原来他们之间竟可以离得那么近。他的表情很自然,也很放松。可以这么坦然地与她同榻而眠,他不仅是不在乎她的容貌,他甚至不在乎她的性别。这就是她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啊!
有些难过,暖日将头埋在了被子里,努力吸了几口气,她告诉自己不可以哭出来。可是,在狠狠地吸了几口气之后,泪水还是涌了下来。转过身,她背对着他,不想让他在月光的映射下看见她的泪水。
“梨花带雨”这种形容词从不属于丑丫头!
黑暗中一双手将沐暖日从被子里硬拉了出来,不需要多余的惊讶,她感觉得出他手掌的温度。
“开灯。”在索狂客狂傲的气势下,灯乖乖地亮起。
略瞥了她一眼,他狂狂的声音再度响起:“你想把自己闷死啊?”想死也别找他家啊!他可不想背着个杀人犯的罪名吃一辈子免费的牢饭。
暖日却倔强地不肯探出脑袋来,反而将身体向被子里缩了缩。她的举动惹得索狂客更加不耐烦,一把将她从被子里拖出来,他刚想发话,不期然竟瞥见了她颊边的泪渍。
美女的珍珠泪对他早已不再起作用,丑丫头的红鼻子却燃烧了他的心。
将手探向她的额头,他试了试她的体温,“很难受吗?我送你去医院。”
拼命地摇着头,她却不吭声。这下子,索狂客就更没主意了。拿出少有的耐心,他直直地望向她,“你到底怎么了?”
她不说话,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这个举动严重惹火了索狂客,他的手穿过她的颈项,逼着她对上自己狂狂的眼神,“说!怎么了?”
你以为就你会“狂”啊!
暖日睁大眼睛与他对视,毫不示弱地丢出一句:“我想哭,你管我?”
索狂客一怔,在那一瞬间,他完全失去了反应的能力。没想到有一天也有个人会将他的狂傲移植,这让他多少有点惊奇和无力。
“关灯。”躺下身子,他干脆闭上眼睛和捂住耳朵,继续睡他的觉。
偏偏暖日不肯就此放过他,黑暗中,她用手肘捣捣他的背,低低问着:“你打架很厉害,是不是都是打出来的?你表现得那么狂傲不羁,读书的时候一定惹了不少麻烦吧!你爸妈呢?他们现在在哪儿?巫翰阳说你曾经有一个祖母,你是在祖母去世后突然从黑道消失的,你是不是很爱你祖母?”
得不到他的回答,她又捣了捣他,“索狂客,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回答我……”
他依旧闭着眼努力想蒙睡神恩宠,怎奈她又叫又捣的声势连睡神也给吓跑了。背对着她,他突然开了口。
“我父亲很早就去世了,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转世投胎。在我仅存的记忆里,母亲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漂亮的女人往往更难抗拒诱惑,所以她把我丢给奶奶,自己跟别的男人跑了。读书的时候,总有人扬言说看不惯我,要找人揍我,可每次都是被我揍得下次见到我就赶紧逃跑。后来有一个帮派的二当家找我去他们那儿,他们开出的条件是付奶奶的医药费。结果他们爽约了,我依照合约的内容把他们的老大揍了一顿,然后有人出来认我为老大。”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她说起这些往事,或许是太过无聊了吧!他翻了一个白眼,继续说下去。
“再然后的事情,就像读书时候的一样。有人挑衅,有人惹火了我,我自然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奶奶去世后,我不再需要这些提供医药费的途径。离开,没什么隐退或树大招风的意思。在外面待的那两年没什么事可干,就去读书,书读腻了,跑来‘东方’考入学,考上了,就继续读下去——顺理成章,没什么特别。”
夜色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语气却告诉暖日,他的情绪早无波动。
回首往事,他没有觉得曾经有什么可炫耀的,只觉得一切都很无聊。若他有所选择,决不会踏上这条道路。所以,一旦可以摆脱,他选择完全地摆脱。宁可做一个累得要死的侍应生,也不回到那种成天打打杀杀的疯狂生活中。
古惑仔绝没有想象中的蛊惑滋味!这是那帮年少的小混混怎么也弄不明白的道理。他们或许会为了自己的一点面子丢掉父母给的性命。也或许会为了所谓的江湖义气,被老大利用,替老大顶包,将自己的人生交给别人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