哔哔啪啪的鞭炮声中,吹锣敲打的乐队在前。艳红的大花轿,在轿夫的接抬下,稳稳当当,却又不失活跃轻快地前行着。
乐队后,则是跨骑骏马,一身红装的年轻新郎。只见其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神采奕奕地向着四方拱手,胸前的大红花朵,不住欢腾起伏着,引得周边围观的人,一片喝彩叫好。
再便是十几个幼龄儿童,蹦蹦跳跳地跟在花轿后面,一面拍手,一面嘻嘻哈哈地叫嚷些自己根本就不懂的诗句。
“宝烛烟光吐,琼筵香气和。乘龙欣喜溢,种玉福禄多……”
“明月窥帘幕,娇花散薛萝。”
“枕帏看未足,著意画双蛾。姻缘一线牵……”
……
何使花烛夜,轻扇掩红妆。
……
月上高天,宾客已去。
咔嚓一声,新郎关上了房门,而后转身,看着大红衣裳,端坐在床前的人。
一步,两步,三步……
随着新郎的逐渐靠近,床边的人,也越发紧张了起来。两只小手垂在身下,翻来覆去地缠结着,因为过于用力,甚至微微地有些发白。
许久,脚步声终于停了下来。
感着床面的猛然下沉,女子转动的手指,蓦然顿住,全身一僵。
轻轻地,盖头被掀开。
丹唇列素齿,翠彩发蛾眉
眉将柳而争绿,面共桃而竞红。
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
娇颜微抬,两人相对。而后,俱是满面愕然。
“是你?”
相同的话语声,一起喊出,更是让两人心生无比的困惑。
许久,新郎率先出言。
“你见过我?”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按照当地的风俗,男女结合,是很少会在之前知晓彼此的。
“没有。”
“那怎么……”
“我。”
女子美眸轻眨,而后深深地低下头去,用蚊子哼哼般的声响说道。
“好像……好像梦里看见过。”
话刚一出口,她便感到无比的后悔。自己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太不知羞耻了。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
“怎么会,我也一样!”
“什么!”
女子猛地抬起头来,却正见着新郎那毫无作伪的惊讶之情。
……
“你说,咱们是不是有宿缘的。”
崭新的床褥上,两人背贴墙壁,紧靠在一起。
“应该是吧。”
男子其实是从来都不相信这些神鬼之类的事情的,可如今的一切,却又根本无法用其他的原因去解释。
似乎真的有一种冥冥中的力量在影响着他们。在这短短的时间中,从陌生,到真正夫妻般的依恋。原本应在长年累月的相处后才会有的转变,竟然一个时辰不到,就已经完成了过渡。
或许,真的是有天定姻缘这种东西吧。
男子暗暗想着。即是如此,自己又何其幸运。
可是,隐隐的,心中好像又有一个微不可察的声音在提醒着他,这一切,有问题。
但新婚燕尔之下,他又怎么会理会这些东西。于是,他便理所当然的,将其忽略掉了。
喜床上,新郎低头,看着身边的女子,微微一笑。
她本有疑惑,但转瞬之间,就已经反应了过来,不由地深深垂下头去。一抹嫣红,从吹弹可破的脸颊,直延伸到耳根。
刹那间,连屋中跃动的烛光,都仿佛平添了三分艳色。
“时候不早了,”
“我们,安睡吧。”
“嗯。”
窸窣的声音传出。
纱帐帷落,掩住了翻滚的红被。
……
……
又是月圆,山中寺院。
笃、笃、笃、笃……
清脆的木鱼声,从庙宇中传出,随着清风相送,越飘越远,而后弥散在那浓浓的夜色里。
“师傅。”
跨过门槛,灰衣小沙弥,向着大殿中的身影,合十一拜。
前方,木鱼声渐歇。
“何事?”
“啊,哦,没有。”
小沙弥每晚必来,但还是第一次听见自己师尊的回应,惊愕之间,不由得有些语塞。
他慌忙低下头去。
“只是,天色已晚,您该安歇了。”
许久。
“天色已晚,”
“天色已晚……”
“又是月圆之夜了吗?”
“啊?”
小沙弥抬起头来,面色困惑。
“没什么,你退下吧。”
“记得,把门带上。”
“哎,弟子知道了。”
小沙弥赶忙应答一声,再次合掌一拜后,转身退了出去。
吱~
厚重的摩擦音中,朱红色的庙门,徐徐关上。
大殿中。
盘坐在蒲团上的老僧,又重新敲起了木鱼。
笃、笃、笃、笃……
渐渐地,月上高天。
老僧身前,突然的,光华大亮。辉煌的佛光中,那殿中供奉的金身佛像,竟然睁开了双眼!
然而,最后一次的敲击后,木槌轻放,老僧慢慢抬起头来。苍老的面上,却是毫无惊骇之色,仿若眼前所见,不过是再普通寻常的一幕。
“你悟了吗?”
宏大的声响,在殿中往来回荡。
“没有。”
“为何?”
庞大的佛像,缓缓开口。
“千年以来,你是第一个有机会推开佛界之门的人。只要你愿意,三千****上,必定有你一席之地。从此超脱肉身的束缚,天下万物,轮转变换,枯荣兴衰,你却永恒。”
“不想,”
“亦,不愿,”
“就为了一个死去百年的人,值得吗?”
“值与不值,皆为弟子所选,不是吗?”老僧微笑,自有神韵安宁,“众人皆爱恒久极乐,弟子却只恋红尘。所求不同,又何来衡量。”
“唉……”
金相轻叹,却也并没有再次相劝。
“佛渡有缘人,”
“你既然坚持,那便,如尔所愿罢了。”
拈指一弹,佛光璀璨。
“好自,为之吧……”
一语未落,大殿之上,金身塑像的双眸,再次闭合,灵气尽散后,重新成了一团死物。
老僧身前。
金光渐逝,露出其中的迹象来。
娇躯横呈。那红色衣裳,正是当年她玉损之前,硬要再次披上的嫁衣。
而后,睫毛轻颤,美人睁目。
“怎么回事,我不是已经,得病而死了吗?”
“怎么,会……会出现在这里。”
她强直起身来,用满是疑惑的目光,打量着四周的景物。
一圈回转后,她看见了身前的老僧。
“你是……”
“相公!”
女子惊喜地叫道。
然而,老僧面上,那无比平静的目光,却让她渐渐消失了笑容。
“怎么了?”
老僧无言,许久,方才微微一笑。
“荒劫境的修为,”
“你应该,比我更早清醒过来的吧。”
女子听言,勉强一笑。
“相公,你……你在说什么啊?”
但是,老僧却并没有管这个让她宁愿诵经百年,也要求佛祖让其重生的女子的忐忑,而是继续说着看似神经质一般的话语。
“什么时候呢?”
“是第一次轮回时,街道上的擦肩而过;还是夜半书生,美人幽魂时的红袖添香?”
……
“是大将出征,新妇哀愁时的含泪掩面;还是青蛇千年,驿外断桥边的梅花一朵?”
随着一句句的话语,蒲团上,僧人苍老的面貌,竟然开始逐渐年轻起来,直至最后一个字的吐露,此番的变化,也同时到了尾声。
僧人抬头,却是澄观。
……
许久。
女子的身上,嫁衣渐逝,青衣扬飘。
绝美的面孔,冰寒的气质,是与方才截然不同的韵味。
妖王……青颜。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呢?”
一阵沉默后,青颜徐徐抬头,却并没有回答澄观的话。晶莹的眸中,罕有的,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复杂。
“若我说,”
“这一次的轮回,本是我所愿……”
“你会信吗?”
轻声的话语,在宽敞的大殿中,微风一般,吹拂开来。
澄观目光微闪,抬眼看着她,良久,复又转回头来。秀气的面上,略有淡笑。
“可是有些事情,”
“一次,”
“就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