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晴空万里,按说白银的心情应该不佳。好在望舒给白银带去“龙引”之后,给他把这个东西的原理一讲,他笑得合不拢嘴,感慨说若是丫头早来些年说不定自己功力也不只这个境界。望舒看他喜笑眉开的样子只暗暗祈祷不要聚雷后电压太高,一下闹出什么人命才好。
两人站在云杉下送走来安装“龙引”的珍珠,白银大叔热情地邀请望舒上去坐坐、参观。不不不,我们就在下面学习吧。望舒赶紧推脱。
“那你闭上眼睛。”白银爽快地说。
“练这个需要闭眼么?”望舒顺从地闭上眼,嘴里迟疑地嘀咕着。
只感觉腰上一紧,似乎被大力拉起,双脚瞬时凌空,耳边只听得嗖嗖风过,她大吃一惊,赶紧睁眼,只这一刻的功夫,脚又接触到实体,居然是一根离地四五十米的粗壮树干,脚下是浓密翠深的枝干罗网,看得她一阵眩晕,双手本能一阵乱抓,感觉随时要载下去。
“丫头,抬头看。”身边是白银镇定的声音。
这个声音让她顿时从慌乱之中清醒过来,顺势抬头,然后扶住了身侧云杉粗壮的主干。
“谁叫你带我上来的,我不是说不上来么?!”找回一点安全感的某人回头怒瞪。
“呵呵呵。”白银笑得憨直,他斜倚在一片云杉叶丛中说:“我只是想让你上来看看扶余山脉的风景。”
“不就是大山么……在哪看不都是一个样,非要爬那么高,我小心脏受不了……”不等望舒发完这通牢骚,嘴里的话却说着说着断掉了。因为她已看见:天际云海,无边无涯,浩浩长风往来其中,一根一根金色的巨大光柱随着时间在云翳里穿行,仿佛是神的脚步在稳稳地丈量世间,其间有几不可闻的天籁流转。连绵巨大的山脉也似乎摄于无声之神威,肃穆伏低,谦恭聆听。
望舒抿住嘴,目光看向云中极高极远处,似乎想穿透一切障碍与那高高在上的神祗的目光相接。是谁在勾勒命运的轨迹,是谁在云端用一只手指翻云覆雨?若我来此,有我的使命,谁又是我的引路人?……
白银看着这个女孩瘦弱的背影,感觉她瞬间的沉默里有无数的沉重和苍茫,与她的年纪形成强烈的反差。他心里叹了口气,也负起手看向那片看似充盈实则虚无的云端。从她来的时候,大家都能看出她有血色沉痛的记忆和心障,为了不让心障成为心魔,他们一直避开提及她的来处。简单相处下来,他们都很喜欢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借着让她做饭的这种理由真心想教她一点什么。若是将来出去,路要她自己走,有些个技能自保或帮助也是好的。
“大叔。”白银听见女孩回头轻声唤他,在逆光里他看不清她的神色,无端有些紧张,声音倒是平静无波的,但,不是要找我谈心吧,这个真不擅长哎。
就在白银那胡思乱想的时候,望舒接着说:“你是不是每天都在这吹着山风看看天啊云啊再看看山啊树啊什么的?”
白银莫名地点点头。
望舒摇头感慨道:“我现在才发现,你比水晶格调高多了,他是一副恨不得空气都拿来洗洗、两台大风机对着他吹、离他三米都能感觉被嫌弃的B格青年,你是一个外表粗犷、声线磁性、行事风雷、内心文艺的**大叔。”想象白银坐在树冠之上,看云海看落霞看山峦起伏看光阴拂过每一棵树木,顿时那种惆怅苍然的气息油然而生。啧啧啧。倒是瞬间把形象分拔高了好些个档次。果然,这才是真正的世外“高”人啊。
……?!白银只听见望舒说了一大段话,每个字他是懂的,连起来却半句也没听懂。
“这……是夸我的意思么?”白银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望舒笑得很开,可白银总觉得这灿烂里有些意味不明的东西在里面,大概就是他没听懂的那一串。
“我的风雷决不适合女孩子练。我就教你几个吐纳气息的方法吧,可以增强体质,打好根基,若以后有机缘,也会成为你进阶的助力。”白银转换了话题,其实他有一点没说实话:并非风雷诀不适合女子,而是望舒的体质太差,根本无法承受这种功夫所需的强大内力。但是从其他人讲述的一些迹象表明,这个孩子身上似乎有着不一般的特质,也许并不是体质太差,而是如一颗明珠一般被大山一样的无形给压制住了,以他们几个的能力居然琢磨不透,这已经是超乎非同寻常的事情了。
对于望舒来说,不用被白银胁迫一起“汲取天地精华”已经很开心了,也没想到这大叔心里转过的那些弯弯道道。她按照白银教的吐纳气息之法,盘腿在树干上坐下,认真打起坐了,渐渐就入定,风从周身如水般漫溯而过,身心如洗,只觉得五感都在这入定状态之中充分延展了开来,更加敏锐。
白银目中露出赞许之色,也遥遥地在另一端叶冠之上平坐了下来。
攸忽就到了日暮。望舒又和白银一起看过了扶余山上的落霞。回去的时候,她依依不舍地承认,果然人站得高一些,风景真的更好一些。
这样挨个学习一圈后,望舒也感受到了一点这些人在教她这个问题上看上去随意实则用心颇深的意味,大家彼此都心照不宣,态度也十分自然。冷淡的冷淡、嘲讽的嘲讽、无谓的无谓、手段恶劣的恶劣,耐心的耐心,各有千秋。望舒最初是硬着头皮一一受了,后面的热情随着学艺的深入也调动起来。
比如这天晚上又有人抗议了。有人对着桌上清清淡淡的汤水撅嘴不满,问厨娘为何菜色不佳?明明厨房食材成山,桌上却只有素汤寡水,比之之前豪华实在显得寒碜不少。
厨娘从厨房端出一大锅粥来翻了个白眼曰:“功课太多。要看书要绣花要记毒还要练功。”
于是那几位无话可说,也马上受到了其他人的怨念压力,默不吭声地吃饭。
只是饭后或是几天后这几位都不约而同降低了难度标准,让望舒最初高兴了好一阵子。可说三年之后,当她对这些门类的东西从一无所知到略有入门到熟稔入心之后,她就大大不满了,上赶着几位赶紧倾囊相授。她虽先天体质差,但她有个来自异时空的好脑子,用的是电脑时代的处理器,吸收掌握知识的速度和水平非常惊人。
所以,三年之后,当云海无数变幻,四季悄悄轮回,白雪覆盖又消融,日斑阴影里蝼蚁走完了它的一生,树叶又焕发新芽,转眼又馥郁苍苍。望舒已经可以轻车熟路摸到“江山阁”,有时还会在走时顺手改改阵型,让琉璃摔个跤之类;偶尔扮成玛瑙的样子四处晃悠骗人,让大家找玛瑙兴师问罪;给水晶束发,打个中国结;用小黄的排泄物喂倒了琥珀精心培育出来的一片瑟毛虫,个个缩成了小虾米;除指挥珍珠继续制造各种提供生活便利的机械外,又成功地“拆”出了多个事故,并殃及池鱼;风雷诀虽没学,但已经练就了一身爬树的矫捷身手,在云杉之上行走如履平地。
这里和这里的人半喜半忧地见证了她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