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过来的望舒环视四周,却发现上下左右一片幽蓝色的空茫,她试着张嘴呼喊却听不到声音,四处行走却也没有任何变化。她记得自己落下山涧,也记得自己因倦极脱力而昏迷过去,这一片幽蓝色倒是像极了一片广阔幽深的水域。莫不是人死了魂魄也会陷在临死前的那个环境里不得出来?此地没电脑没网络没快递,岂不是超级无聊。
仿佛是对她这种想法的回应,一个不辨男女的混沌声音从“外面”传进来:“丫头,你可还愿记得?”记得?记得什么?这个问题像一把调羹一下子把她的记忆搅成一个急速旋转的漩涡。场景中,她坐在高大的写字楼落地窗前看着美容杂志砸着一杯咖啡,下一个,她举着酒杯在酒席上舌灿莲花,下一个,悲伤的老人腕上系着黑纱注视着火葬炉飘出的浓烟……;再下一个,她扛着锄头扎着两只包子赤脚走在乡间的田野上……然后是一个样貌猥琐的大叔啰嗦地跟她说着什么,一个银色的兜帽男带着一只凶狠的大狗,……天黑了村庄陷在一片火光之中,其中有两位老人悲怆绝伦的脸一闪而过……、
望舒大叫一声,一种强大灭顶的悲伤冲击到心头,压得她捂住胸口跪了下来,冷汗湿透了她的全身,但她还在剧烈地颤抖。那不是梦或幻景,那是属于她的记忆,是曾经真实发生不能改变的事实。
“唉。”那个声音发出了一声同情的叹息,然后又把那个问题问了一遍:“你可还愿记得?”
不,不愿意。一个念头立即本能地反馈到她的脑海,让她几乎要脱口而出。如果不愿记得就真得可以忘记,该是多么幸运的事啊!真的太痛苦了,本来她已经抱了赴死的决心了,却在这时又重新把那些残酷的事实在心上再碾压一遍,心脏都要裂开了。
她痛苦而迟疑地问那个声音:“如果我说不愿意,是不是真的可以不记得?”
“是的。可是要提醒你的是,你不记得的事,不代表没有发生过。你是愿意放下悲伤或者仇恨,平稳安宁地过日子呢,还是带着这些记忆过一辈子?”
平稳安宁地过日子,这个对于现在的她,听上去多像一个诱*惑或者奢望啊。可是脑海里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在严肃地警告她说:“忘记就意味着背叛!”听口气有点像王纾的老爸每次训话的口吻,又有个威严的声音说:“阿纤!你可记得,当年初到明阙洞天修行时你对为师说的话吗?”……记忆虽然沉重残忍,可是忘记才是真正的不可饶恕!
“不,我不要忘记!”望舒抬起头,终于咬住嘴唇响亮而坚定地回答。
“好孩子。”那个声音似乎又叹了口气,不同的是这次的叹气声中透露出欣喜,它说:“你在你的心障之中,该醒醒了。”
仿佛一语惊醒梦中人,此话一落,望舒的眼睛真得哗然睁开,光线落入眼帘,她本能地抬手去挡。
“醒了。”“醒了,快来看。”“嘿嘿嘿。”周围叽叽喳喳同时响起了好几个声音,吵得她的头越发疼了起来。马上有人用嘘声压低了嘈杂,安静下来。
她用手撑住头茫然地环视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茅草屋中的一张铺了稻草的床板上,屋顶上有好些破洞缝隙,漏进来的阳光里浮动着金色的灰尘,这种屋子,一到下雨的时候,就会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吧。住这里的主人不是太忙就是太懒。鉴定完毕。若是阿爹,总是细心补得严严实实,给阿娘和她一个遮风避雨的庇护港。
她想着,心中又一剧痛,口中一甜,又吐出一口血来。
一个如铜锣般粗旷的声音在耳边炸了起来,急吼吼地说:“老四,你那些玩意儿行不行啊,怎么还在吐血?”
望舒还没来得及循声去看,一双如蛇一般细长的眼睛凑近眼前看了一看,又退了下去,温吞吞地说:“她这是郁结于心,多吐几次就好了。”
望舒吓了一大跳,本能地拉起了身上的薄被坐起往角落里一缩,在明暗交替的光线里终于把屋内的情形看了个仔细。
和她床相对的位置上,小小的茅屋里拥挤不堪地挤了五个人。五个非常奇怪的人。
一个就是刚刚凑过来的蛇眼睛,穿着一身旧蓝长衫,脸色很差,病怏怏的样子,说话节奏比别人慢一拍。
一个大概是那个铜锣嗓,长得粗犷,留着络腮胡,活像个黑张飞,估计性子也很急。
一个顶着一头如瀑布的白发、脸上却不现一丝皱纹,尤其一双眼睛清亮如繁星春水,他在那儿用梳子细细梳着自己的头发,目光仿佛在看情*人一般温柔,脸上若有似无地微笑着。
一个侧坐在门边就着阳光自顾自绣花的女子,身形姣好,拿针的手也是白皙柔软,蔻丹鲜红。
一个看上去年纪最小、相貌最普通、走在人堆里就是个路人甲,长着几颗红红的青春痘的小年轻,一边看着她,一边在手里格吧格吧地掰弄着一只木偶。
等她把屋内几个人都打量了一番,“咳咳”铜锣嗓故意咳嗽了两声开腔了,虽然他极力想表现友好,可话说出来还是像在耳边炸雷:“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我这是在哪?你们……又是谁?”望舒警惕地说。
“花生,你给她介绍一下吧,别让老薏仁的破嗓门吓到她。”坐在门前的女子头也没抬专心地做她的女红,声音听上去很柔媚。
只是这花生,山药又是什么?听上去似乎很耳熟。该不会是铜锣嗓他们的名字吧?
果然那看上去不到二十岁左右的小年轻站了起来,走过来,一一认真地跟她介绍说:“我是花生,年纪最小,排行第七。给你治伤的是老二桂圆。”他指了指“蛇眼睛”。接着又指了指白发微笑的男子往下说:“那是老四莲子。”
莲子冲她眨眨眼。
“绣花的是红枣,排第五。最后那个说话跟打雷一样的薏仁,就是是二哥。哦,老六绿豆去补阵去了,大哥也不在楼中,改天再带你去见。”花生介绍得很快,然后又补充了一句说:“一时记不住也不要紧,反正以后也会慢慢熟悉起来的。”
花生、桂圆、莲子、红枣、薏仁、绿豆……望舒黑着脸问:“那你们的老大是不是叫糯米?”
“哎,你怎么知道?真厉害!”花生由衷赞叹道。几个人都纷纷把目光集中过来,红枣也停止了绣花,饶有兴趣地看她。
我勒个去。这还需要猜吗?望舒翻白眼。凑起来不就是差不多是一碗腊八粥么?!
好在这些人虽怪异些,却看上去对她没有敌意。望舒一边挣扎着翻身下床,一边把心头许多的疑问抛出来:“我只记得我掉落碧罗山涧之中,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扶余山脉,在高离国。如果你从碧罗来,应该已经随水漂流了好几百里了。”说话的是莲子。
“哇,那你真是命大。”花生咋舌感叹道。
“是这个。”一个八字胡的男人推门而入,目光精锐,话音沉稳,像是个智囊模样的人,拖垂着一只长长的袖子,用露在外面的手从背后拎过一只笼子。里面是一只闭眼仰天袒露着肚皮的癞蛤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