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考验?”滟娘垂手等待示下。
“说起来也简单,就你店中最烈的‘啸西风’,她能连喝三碗,便把酒给她,不然你便再送回来就是。”公子眼神示意,绯炎只好不情不愿抱了一坛‘千秋醉’送到滟娘手上。
这边滟娘托着酒坛子下去了,楼上的两人也分了心思留神听着下面的动静。
果然,望舒一听这个条件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三碗烈酒对别人来说或许最多只是一场宿醉的事情,对她而言可能就是要命。知道内情的木朗脸色也煞白起来,赶紧拽住望舒的衣袖往外走说:“算了算了,我们改买别的酒去吧。”
其他不明所以的酒客纷然起哄。有人说:“小姑娘,你就不要固执了,这三碗‘啸西风’别说你一个小丫头了,七尺大汉也未必扛得住。”也有人说:“不就是三碗酒吗,也喝不死人。她既来求酒,人家要试试她的诚心也没什么过分的。”更多人是期待着看这个小姑娘的表现。
七嘴八舌中,望舒的脚像生根一样一动不动。她确实没料想到只是为阿爹买一坛酒要做到这种地步。木朗看她固执的样子,知道她的倔强性子又上来了,着急之下对滟娘说:“我这朋友喝不得酒的,我上去跟你的客人商量商量,能不能让我代替算了?”
滟娘摇摇头说:“我的客人身份尊贵,岂是你想见就见的。再说不过三碗烈酒而已,再怎样也抵不过你的孝心吧?”这话是转向望舒说的,有些激将的意味。她也好奇这气质特异的小姑娘到底会做何反应。
一直沉默的望舒终于平静开口:“倒上吧。”此话一出,众人哄然叫了一声好,滟娘的眼光里也赞叹了一把,立刻吩咐跑堂把酒满上。众人簇拥着望舒走到桌边,把大声拼命劝阻的木朗挤出了圈外。
方桌之上,三碗酒水清澈见底,看在望舒眼底,像三只讳莫如深的毒蛇之眼灼灼逼视。酒香四溢,众人也屏住了呼吸,只听见有人暗暗吸口水的声音。对别人而言的美酒佳酿,对自己而言的穿肠毒*药。这三碗喝下去,又要折腾好些天了吧,她最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第一碗凌冽的酒液入喉时,望舒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好像正在走进一场不可预知的危险里,虽然她不后悔这个喝酒的决定,但心里那种陡然升起的强烈不安本能地告诉她,她将犯下一个不可挽回的错误。
第二碗。第三碗。风卷残云之后,望舒翻转酒碗,向滟娘展示已空,然后双手撑住桌面,眼神雪亮怖人地说:“给我‘千秋醉’。”
原本预备叫好的酒客们被这小姑娘身上突然爆发的摄人的气势镇住了,一片寂静无声。眼神复杂的滟娘向手下示意,把那坛约定的酒送到了木朗跟前。
木朗不肯去接,哭丧着表情准备过来搀扶望舒,却被她冷冷一眼瞪回去,一字一顿地说:“拿好我的酒,走。”众人静静地让开一条道路来。古伯颤巍巍地赞叹道:“好丫头,有女当如是啊。”
望舒板着脸和木朗在一众或钦佩或赞叹或震惊的眼光中一前一后走出了“出尘阁”,虽然步伐有些晃悠,但人还算是淡定如常。
就这样淡定地走出了镇上,望舒沉着脸色一言不发,木朗始终提心吊胆,但过了许久也见太大异常,心中略略安定下来。他没发现,在望舒肩头的银珠越来越焦躁不安,眼珠子乱转几次都想从望舒肩上逃下去。虽然银珠跟随望舒的时间不长,但他们之间似乎是天生心有灵犀。它已经察觉到情况很不妙。如果木朗仔细去看望舒的眼睛,就会发现那黑白分明的瞳仁里是一片空茫,随着步伐晃动着,倒映着一轮昏黄的日头。
拎着一堆东西的木朗只听见前面望舒嘟囔了一句:“怎么天这么快就黑了?……”然后是“咕咚”一声直直栽倒,人事不知了。木朗吓得魂飞魄散,亏得他还记得把望舒拼命换来的酒坛放好,一步跨到望舒跟前,任凭他又是呼喊又是掐人中,人依然沉沉地如石头一块。他慌张懵然了半天之后终于记起去探探鼻息,还好还好,鼻息虽然微弱还是有的。他甩了一头惊吓出来的汗水出去,感觉接触到的皮肤愈发滚烫起来,火烧般的赤红已经烧到脸颊。眼见这个状况再前行已经不可能了,他定了定神,四处张望了一下,把望舒拖到路边的一处树荫里躺着,又找了几片大树叶做了把扇子替她扇着。
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过望舒发病,但望舒告诉过他大概的情况,而且说过或酷热或巨寒煎熬的状况求医问药也没什么作用,就是得生生熬过去才好。第一次她熬了六个时辰,第二次她熬了一天,这一次不知道会熬多久。
也许是这一次的酒力比之前厉害得多,不一会儿,望舒的嘴上就干裂起皮,皮肤下也冒出可怕的一串串燎泡起来,她眉头紧锁露出痛苦之色,口齿翕张,不断地重复一个字:“水……水……”。木朗焦虑地四下张望,居然叫他发现道旁不远的地方有一处反射着明晃晃的的水光,显然是个积雨形成的水塘。他大喜过望,安顿好望舒,就急忙向那边奔过去。
片刻之后,他已擎了一只叶杯过来。可还没等他把杯中的水倒进望舒的嘴里,银珠已经一个箭步跳上他的肩头冲那杯中“噗”地吐了一口口水。
木朗大吃一惊,然后大怒,一挥手把在这个节骨眼还捣蛋的兔子拍飞,“哗啦”把被口水污染的水倒在地面上,狠狠瞪了银珠一眼,又赶紧重新去灌水。
他刚一走,兔子顾不上被拍肿的脸,赶紧去寻找自己那颗随着清水被倒在地面上乱滚的透明内丹。
“哗啦”一声,望舒头上的树叶被拨拉开,从树上蹦下来一只红色皮毛的狐狸,正是绯炎。它绕着说胡话的望舒走了一圈,对着蹲在旁边的兔子指指她,做出个疑惑的表情。
兔子一边把内丹吞进肚子里,一边打量了它几眼,兽语不通,但难不倒这种高等级的灵物,眼神交流一番,对话翻译如下:
“喂,这女人怎么了?”在绯炎眼里,人类只有男人女人之分。
“你是赤狐?刚刚你也在楼上吧,怪不得那么大的狐骚味儿。”银珠认出了它的身份,这么招摇的一身红皮,想不认出都难,面对可能参与了伤害望舒童鞋的事件,它明显表现出敌意。
“三碗酒也不至于这样。八成是先天问题。”绯炎用腿踢了踢望舒,感觉像踢上了一块滚烫的石板,龇牙咧嘴地惨叫着。
“哎,刚刚你是打算用内丹救她来着?”想起了方才,绯炎停止了夸张的表情动作惊奇地问:“炼成内丹至少得五百年修为,什么时候灵兽界出了个你我怎么不知道?”
银珠没正面回答它,只朝望舒努了努嘴,又狠狠回敬似地瞪了一眼误会它的木朗的身影。它是在说:“现在怎么办,人不让我救,事是你们挑起的,总得看着处理吧。”
绯炎用爪子抓抓头,望天想了一会,说:“我还真没法做主。你先等着。”说罢便钻入路边草丛中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