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得好好活着
尽管对那位尚未谋面的老板温景阳的印象不怎么样,但是云曦却很喜欢他的公司。因为公司里没有几个上海本地人,大家都是外地来的,相互之间也都讲普通话,这让云曦感觉很舒服,她没想到上海居然也有这样一块无需讲上海话的乐土,温室企业对于不习惯也不喜欢讲上海话的云曦就仿佛是沙漠中的一块绿洲。
在这块绿洲上,在宁静的夜晚里,那些一直无法让云曦释怀的录像带上的画面不再频繁的出入她的梦境和脑海,倒是心中对秦川的思念像雨后的庄稼一样在疯长。有时候轻轻的闭上眼睛,她仿佛就能闻到他身上那种好闻的味道,于是云曦开始能够慢慢地在回忆里重新体会和哥哥秦川在一起亲热时的种种细节和感受了。虽然蒋莉姿和秦川在床上翻云覆雨的画面还会对比着出现,虽然心还会隐隐的痛,但是云曦对那些个不堪入目的画面的痛苦记忆渐渐的被另外一种更强烈的感觉所取代,那就是对秦川刻骨铭心的思念,那种无时无刻不在的如影随形的思念。当云曦的心全部浸泡在对秦川的深切的思念中的时候,那本录像带所带给她的强烈刺激便日渐浅淡和模糊起来。
当初刚看到那本录像带上的画面的时候,她不敢见秦川,不敢看他的照片,甚至不敢想他的名字。那个时候关于秦川的一切都是痛,锥心刺骨的痛。为了不再忍受痛苦她甚至逃到了无锡去。然而现在她发现关于秦川的一切已经不是痛,而全部化做了相思。而当她于深切的相思中一遍又一遍地回忆起那些遥远的过去,回忆起那些和兄弟姐妹们在一处相依相伴走过的日子,回忆起那些她和秦川遗留在岁月里的点点滴滴的感情痕迹时她总是会情不自禁地在内心里暗自感叹:那究竟是些怎样的岁月,如何会埋藏下那么多深刻的情感?就像父亲曾博远和秦伯伯的友谊,就像自己和秦川哥哥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爱,就像姐姐秦晓和袁野哥的一见倾心,就像四哥曾云涛和四嫂唐晓芙的啼笑姻缘……而这一切在回忆中如何会如此地美好和温馨?
1976年10月21日,东北某省城。
“四人帮”被粉碎,十年的“文化大革命”结束了,一场浩劫终于过去,整个中国被喜庆和欢乐的气氛所笼罩。
10月21日这天锣鼓声响彻了整个省城,街上到处张贴着鲜艳夺目的大喜报,不仅是学校停课,许多工厂、公社、部队、商店机关、街道都停工停业,工人阶级、贫下中农、解放军指战员、民兵、革命干部、知识分子都纷纷涌上了街头游行,有打腰鼓的、踩高跷的、扭秧歌的、打彩旗的、打标语的,游行的队伍汇成了欢乐的海洋,……孩子们在一旁兴奋地跟着跑跟着叫,比过年还热闹。
这一天曾博远也在游行的队伍中,一向老诚持重不喜张扬的他跟着游行的队伍走了好几条街,并在欢乐的人潮中与人们一起振臂高呼,摇旗呐喊,尽情地抒发着在心底压抑了整整十年的愤懑之情。
从街上回来后,曾博远激动的心情久还是久久不能平息,回想起这十年来的日子,不免百感交集,热泪盈眶。对他而言,这一天来的是这么的快,快得让人不敢相信是它真的已经来临。同时这一天又来得这么迟,因为来得太迟屈死的挚友再也不能复生,而自己逝去的青春再也不会回头。过于复杂的心情让曾博远回到家后亦无法安坐,他背着手在屋里不停的走来走去,一会儿东一会儿西,转得伊锦头都晕了。伊锦也不制止他,只笑着对他说:“这么好的日子,真该庆祝庆祝,晚上我炒几个菜,再买瓶酒,我陪你喝点儿。”
“对、对、对,你不说我倒忘了,是该好好庆祝一下,我去把唯恩书记也请来。”曾博远兴奋地说道。
“不用麻烦了,我不请自到了!”曾博远的话音未落,忽听外屋传来一个男人洪亮的声音。接着门帘子一掀,走进一个人来。博远和伊锦一看,竟然是程唯恩。他今天看起来精神格外的好,人似乎也胖了一些,脸色也红润多了。
“唉呀,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唯恩书记,你看上去精神很好啊!”见进来的人竟是唯恩书记,曾博远不禁十分高兴。
“那当然,不是我吹牛,今年我55岁,还能坚持为党工作二十年。”唯恩书记一边笑着回答一边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伊锦:“这是一只烧鸡,二斤猪头肉,还有一瓶好酒,你再给我们炒几个菜,我今天要跟博远喝个痛快。”
“哎,好嘞!”伊锦接过程唯恩手中的东西高高兴兴地去准备晚饭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为了能够让博远和唯恩书记在没有孩子们打扰的情况下好好喝酒说话,伊锦特意在外屋的大炕上给孩子们摆了一桌饭菜,然后又在里屋单独给博远和唯恩书记另外摆了一桌。
在和唯恩书记推杯换盏之际,曾博远把慕天如何被打死自己如何收养了他的三个孩子的事详详细细地告诉了唯恩书记,随后自然是又另有一番推心置腹挖肺掏肝的话。
“慕天的为人一向都是胸怀坦荡豪气冲天,整整十年哪,我们视对方为知己肝胆相照荣辱与共。唯恩书记,你想想看,假如有一个人十年来一直在说你想说而不敢说的话做你想做却不敢做的事,假如有一个人十年来一直在想你的所想痛你的所痛爱你的所爱,假如这个人又在危急关头牺牲自己而保全了你,你说你如何能够忘记这个人,如何能对这个人的死无动于衷呢。要是他能活到今天,还能象以前一样和我坐在这铺炕上开怀畅饮该有多好!”曾博远说到伤心处忍不住当着唯恩书记的面落下了眼泪。
“慕天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都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也不尽然那,如果没有了公正和公理,那就是清者难清,浊者自浊了。只是不幸已然发生了,你也不要过于伤心了。这些都是历史留下的灾难,又岂是人力所能改变的?如今四人帮倒台了,文革结束了,慕天的几个孩子也都被你和伊锦养得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慕天夫妇若在天有灵,也会深感安慰的。我相信总有一天国家会给所有在这次运动中蒙受了不白之冤的人平反昭雪的,历史一定会还慕天一个清白,我们就耐心等等吧。不管怎么说,逝者已矣,咱们这些侥幸活下来的人还得好好活着!尤其是你,博远,你还很年轻,一定要好好干,争取早日提干,要知道我们国家就缺少的就是像你这样脚踏实地的干部,我是不行了,老了,说是还能为党工作二十年,那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年龄不饶人那!”听了曾博远的一席话,唯恩书记不禁语重心长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