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我看见天上的星星全都明亮起来,它们神秘地跟我挤眉弄眼,好像那神秘的挤眉弄眼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就在我费尽心力一头雾水地猜度时,一个身披白纱的女人飘飘欲仙从天而降,白纱在半空中如透明的蝉翼轻舒曼舞,我看不清女人的脸,却能听见她的声音,柔媚的如同水滴般的声音。
她说:“你知道吗?香港苏富比拍卖会已经圆满收槌了,总成交额达4`17亿元人民币。中国书画部分总成交额达3`25亿人民币。近现代书画部分,大家作品仍是市场主力。据总经理介绍,当下藏家的热情不减,尤其是好的作品,得到了很好的价值体现。藏界对书画的流传与出处更加关注,作品背后的故事也成为重要的附加值。木月文的传世名画《秀春图》以450万美金被菲律宾商人拍走了……”
我惊呼起来,“你是田中樱子吗?你从哪里来?我在香港找你找得好苦!我去过跑马场,闯过警局,到过酒店……凡是可能留有你足迹的地方,我都跑遍了。可你就像在人间蒸发了一样,让我无处寻觅,你究竟到了哪里呀?……”
女人神秘地笑笑,向我眨了眨眼晴,而后舞动蝉翼般的白纱飘走了,当她在我的视野中彻底消失后,天上明亮的星星就像听到了谁的喝令一样瞬间黑暗起来。
直觉告诉我,刚才我已穿越时空,梦中见到的那个女人就是日本东京新闻社的女记者田中樱子,这不是她的僵尸,而是一个不屈不挠的幽灵。我知道该来的终究会来,只是早晚的事情。
刻不容缓,身体的本能反应取代了头脑中的思考。我起身打开电脑,要把刚才的梦境悉数记录下来。
时空之梦,使往事历历重现,我不由又陷入一种难以抑制的回忆之中。
作为世界经济早报的内地首席记者,我会四国语言,尤以英、日语最为熟练,我经常翻译或直接写文章在这些国家的报纸上发表,主要介绍中国的文化,有古代的,也有现当代的,最近几年我迷恋中国书画,不断介绍一些中国书画家的作品到国外,职业的关系使我认识了世界各国不同领域不同行业的朋友,特别是喜欢东方文化的朋友们,他们称中国的书画作品为“东方神韵”。我因此也获得了许多机会去见识各个国家的不同文化。文化这个东西真是太神奇了,它首先与人类的精神密切相关,而人类的精神又直接关系到人所具有的风度,人类的文化与人类所追求的物质是不成正比的,并不是物质越发达,人类的文化越精深,相反人类过份追求物质了,反而会忽略了人类自身的东西,比如精神与文化,人类的精神与文化倒是成正比的,有什么样的文化就有什么样的精神,也就有什么样的气质和风度。
这是我工作多年来的一点粗疏的见解,还未来得及深究,如果深究的话,那就是人类学的话题了,关于人类学,我一直想涉猎,但实在没有时间坐下来研究这一课题,超强的经济时代把人都变成了欲望的机器,为了满足物质欲望,每天疲于奔命赚钱,哪还有精力研究与自身经济不沾边的人类学,尽管我知道人类不研究自己而盲目地追求物质是相当危险的,可当人类匆匆赶往某个目标时,我怎么可能独自停下来?……于是我所从事的行当总是与我的经济利益挂钩,我因而获益非浅。
有天我被邀参加香港苏富比拍卖行的春季起拍会,意外发现一幅落款为木月文的《秀春图》,居然拍出280万美元的天价,而这幅3米长1米宽的《秀春图》画卷,我们家里就藏有一幅,我妈妈满月儿在我上学之前曾悄悄拿给我看过,说要妥善保管,并称这幅画是稀世珍宝。
木月文的山水画师从黄宾虹,并力追唐宋,能扶微择要,晚年的山水画以草书笔意入画,用笔峭拔清劲,密而不乱,意境深远。他被誉为二十世纪十大书法家之一,精擅隶、楷、行、草各体书法,尤以奇逸奔放、矫健纵横的草书名闻天下。他的草书龙飞凤舞、似仙风道骨,老辣瘦韧,圆浑矫健,果敢飘逸,可谓“远看有势,近看有质”,颇具一种“得道成仙、出神入化”的书卷气息。中国悠悠千年书法史,历代书家灿若繁星,但堪称里程碑式的草书大家却屈指可数:王羲之、怀素、黄庭坚、祝枝山……当代则首推木月文。他的草书以王羲之为宗,释怀素为体,董其昌、祝枝山为宾,集各家之长,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木月文的草书已臻佳境,笔势圆转,浓淡枯湿变幻多端,成一家风貌。
木月文与我的家乡有着很深的渊源,可以说是我们家乡那方水土养育了这位大书画家,他曾在我的家乡当过三年副县长,几乎所有的空闲时间都靠诗书画打发,听我妈妈说他除了作画写字,还有一个爱好就是看地方戏,我们那个地方流行扬剧,而我妈妈满月儿当年是夺人眼球的扬剧女演员,按现代流行的话说就是大腕明星,她有着当地一大批“粉丝”,她的“粉丝”从县里的主要领导到厂里田里的工人农民,还有灶间的普通百姓,只要听说满月儿演戏,戏园子门口排队买票的人用长龙来形容再恰当不过了,他们从早晨天不亮就开始排队,一直到晚上听见戏园子里的锣鼓喧天,如果是买不上票,就攀上戏园子的窗户,从玻璃窗上往台上看,有人为此被玻璃窗划破了脸,还有人为此摔断了胳膊腿。听说有一个戏迷腿摔断了,仍不肯离开戏园子,他那天占据的位置正好不花钱就把我妈妈的戏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们那里的小剧场只有八百个座位,是木月文当副县长的时候酬款建起来的,另有一种民间的说法,传说木月文因为喜欢我妈妈的扮相才专门为我妈妈建了这个戏园子,当地百姓都把剧场叫戏园子,这似是一个很通俗的叫法,妈妈的“粉丝”也叫“戏迷”。木月文无疑是我妈妈的戏迷。
关于这个话题,我妈妈很少提及,我作为她的儿子也不好多问,在家乡上学的时候,每逢我放学回家的路上,听到人们在私下议论我妈妈的时候,总免不了说上几句木月文,似乎扬剧名角满月儿与当地能诗擅画的副县长木月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这千丝万缕的联系通过他们议论时的神秘表情又让人生出一种无尽的遐想……有一点我是知道的,这也是人们议论时被我听进心里去的,说我妈妈满月儿主演的《打渔杀家》,曾多次让木月文淌泪,后来木月文的右眼戴了眼罩,人们的传说更疯狂也更不着边际了,硬说木月文的眼睛是看满月儿的戏时哭瞎的,其实木月文的眼睛里迷进了一粒沙子,忙得没时间到医院就诊,让老婆用针挑,发炎所致,后来还是进了医院,医生认真地为他的眼睛消炎驱肿,并让他戴上了眼罩。
也许,以此推断妈妈手里的《秀春图》就是木月文看过她的演出后,心潮澎湃画下来的,江山多娇的画面上有一位在春光里行走的古典女人,背影特别像我妈妈,无疑这是真迹。那么香港苏富比拍卖行所拍售的跟我妈妈手里一模一样的《秀春图》是不是赝品呢?还是木月文另画了一幅?在这鱼龙混杂的年代,赝品画已无孔不入,有时它就像真迹一样令人迷惑费解。
木月文的字画最早是在日本书坛引起轰动的,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日本书法界有人出言不逊,认为中国书法辉煌在古代,现代则在日本。为展示中国当代书坛的阵容,当年日文版《人民中国》刊出二十多位中国当代书法家作品,首页为木月文草书,这件作品笔走龙蛇,如云飞霞落,令人叹为观止。此草书发表前请在京的艺坛权威过目,启大师脱帽向木月文的草书三鞠躬,朴老观后连声说:“佩服,佩服!”
据说他的一幅字画如今在日本可换取一幢别墅外加一辆汽车,过去我总以为这是讹传,也曾通过多种渠道验证,但许多媒体都难以给我一个确切的答复。看了香港苏富比拍卖行起拍的价格,我相信这是真的。然而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我妈妈让我看木月文的《秀春图》时,说是孤品,可香港苏富比拍卖行却拍卖了一幅与我妈妈手里一模一样的《秀春图》,这也就是说其中必有一幅是赝品。
我打算回家乡一趟,我买好了机票,准备悄没声地潜回家乡,如今家乡流行招商引资,我这个身份的人回到家乡是要兴师动众的,当地领导要接见,亲戚朋友要造访,这些都会冲淡我回乡的真实意义,于是我决定不动声色地悄悄回乡,就像一首诗描绘的“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只跟我妈妈验证《秀春图》的真实背景。
在机场候机的时候,我买了一本长篇小说,准备带到飞机上看。我平时几乎不看小说,不是我没有“风雅颂”的情调,而是当代的小说离生活太远,老百姓想的是柴米油盐,而小说中写的尽是风花雪月,老百姓想安安稳稳过日子,而小说中差不多都描写当代人如何不安份,男女偷情越轨几乎成了家常便饭;老百姓渴望看到有所作为的清官,可小说中大多描写腐败昏庸的贪官,一本小说读下来觉得社会早已乌七八糟了,世道人心都坏了,与其让小说搅乱自己的情绪,还不如躲开它保持心灵的清静。
今天我所以随手买了本小说看,是因为我恐惧坐飞机,尽管我的职业要我不停地在天上飞来飞去,可每次上飞机前我仍心生恐惧。小时候,我妈妈信佛,我们那里有座老鹰山,老鹰山的主峰叫猛虎岭,岭上建了一座寺庙,是明朝时修建的,后几经战乱毁损,寺庙重建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有位山僧擅书画,他当了寺庙的住持,香火日渐旺盛。我妈妈特别喜欢往寺庙里跑,农历初一和十五,不管多忙都要跑到庙里进香的,一来二去跟那位山僧熟了,听我妈妈说山僧曾专程下山拜木月文为师,是木月文的好友,常向他请教书画之道。山僧的简笔观音画尤其传神,我们家就悬挂了一幅。我妈妈每天对着观音像烧香念经,使我们家里总有一种祥和的香气缭绕。离家后,再也听不到妈妈的诵经声了,出差坐飞机时更是心无底数,世界空难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那些明枪暗箭打不死的枭雄,却可以与坠地的飞机同归于尽。
拿在我手里的这本书是一位女作家写的,书上有作者介绍和照片,女作家不像电影明星那般姿容耀眼,但身上却有一种独特的文韵气质,特别是那双眼睛,具有穿透人心的力量。我翻翻前两章,书中所描写的地理环境好像与我的家乡很相似,再细看看,还真的密切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