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鲛人？眼泪？
流珠愣怔着，却猛然听得门外青衫管家激动的声音传来，“流珠快来，媚儿有信来！”
流珠慌了手脚地奔出门去。只想见他，只想望进他的笑容。纵然他是谁，她也不管了！
却一出门便愣住。
驿站小小的竹搭凉棚里，根本就没有杜宇的身影，更没有媚儿，只有几个陌生的家人模样的人簇拥着一个女子。也是丝绸蓝衫，也是骨子里透出的清贵不凡。只是她却没有杜宇的笑谑柔情，反倒神情里处处透着寒凉。
流珠一颤，“媚儿她，在哪里？”
凉亭里蓝裙的女子一挑眉，“你就是，流珠？”
流珠点头，福了福身，“姑娘好。请问姑娘是？”
蓝裙女子走来，上上下下地望了望流珠，竟不回礼，而是生受了流珠的礼，“我叫陵蓝。”
流珠又愣住，“陵蓝姑娘……”
陵蓝一笑，“我是受——哦，媚儿的托付前来给流珠姑娘送那个‘祖传秘方’。”
流珠心中咯噔了一声，“那么媚儿呢？她自己怎么不来？”
陵蓝斜挑长眉，“怎么？流珠还想着让‘媚儿’来吗？难道流珠姑娘并不知道这样做真的是太不合适了吗？”
流珠难过垂头。是啊，让一位那般风采卓然的少年公子化身为一个寡妇女子，真的是太委屈他了……
“可是他说，他一定会回来……”心中只记着他的话。只记着他说，会一路相随，一生厮守。
“哼……”陵蓝冷冷一笑，“说过的话，又有几分可以当真？他还对我说故要——”陵蓝走近流珠的身畔，压低嗓音，“他还对我说过要娶我呢，可是却又如何？”
流珠苍白的面容里，陵蓝冷笑走开，“有些人的话，说了也不过只是谎言。”
流珠摇头，“我不信！”
陵蓝一笑，“由得你。不过，他终究也不算失约，他说要去给你取‘家传秘方’，这不已经给你送来了……”
流珠摇晃走过去，拈起桌案上的白瓷小盒。清透莹润的瓷器入手如冰似玉，轻轻旋开，白瓷之中是蓝盈盈的粉末，在阳光的照耀之下闪烁着宛如珍珠一般的华彩。鼻息之间，似乎有海浪的气息。
流珠不由一抖，“这是，什么？”
陵蓝一哂，挑起眉尖，“你不会想知道的……所以，我还是不告诉你答案了。”
流珠又是一抖，“什么意思？”
陵蓝微笑，“记得古时候有个故事叫做‘割股饲亲’，对吗？面对着即将饿死的老母，儿子割掉自己身上的肉熬成汤，却骗老母说这是他从河中钓起的鱼……”
流珠慌得一把捉住陵蓝的衣袖，“这究竟是什么？他，他去了哪里？！”
陵蓝眯起了眼睛，细细地咬牙，低声说，“别再让他跟你这愚蠢而自私的凡人在一起！否则，你终究会，害死他的！”
一句东海之滨流传的古谣回响在耳际，“东海有鲛人……其鳞可治百病……”
流珠一惊，“难道这是，这是他身上的……”
陵蓝刷拉一甩袖子，将流珠甩到了一旁，“所以，别再害他！”
说完转身扬长而去，水蓝色的衣袂漾起一片凉凉水波。
流珠失神地想要追出去，却听得周海生的嗓音传来，“珠儿啊，那媚儿呢？”
却眯住眼望着陵蓝一转而逝的背影呆立在当场，“是她，是她！”
流珠心痛如绞，有心追上去问杜宇的下落，却又更放不下爹爹，只能顿足奔回来，扶住几乎不能呼吸的周海生，大呼，“爹，爹！你怎么了，怎么了啊！”
周海生伸出手指着陵蓝的背影，激动地说，“是她，是她！珠儿啊，爹刚刚给你讲过的那个故事，那个救过爹的大鱼姑娘，就是她，就是她啊！”
流珠惊住，“是她？！”
周海生笑着，面颊上漾着激动，“这么多年了，她竟然一点都没变。我一眼就能认出她来，她是我们父女的救命恩人啊！”
周海生扯住流珠，“珠儿啊，一定要记住她。救命之恩，定要相报啊！”
流珠一步踉跄，“她，她竟然是爹的救命恩人？！”
她竟然是爹的救命恩人，她竟然又是杜宇的定亲之人！该如何相报，是不是要就此断绝了对杜宇的情，才是她想要的报答？！
周海生却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是啊……珠儿，救命之恩，无论如何都要报答……这是爹爹今生最后的一个愿望了，珠儿你一定要让爹我瞑目而去……”
流珠泪下，“爹，您又在说什么呀！您春秋正盛，说什么最后的愿望！”
周海生伤感一笑，握住流珠的手，“是……爹又说错话了，说什么瞑目而去呢，爹还没看见我的珠儿披上大红的嫁衣，还没来得及喝上一杯女婿倒来的茶，还没看一眼我的小外孙呢，爹怎么会舍得这么早就走！”
流珠泪水如珠倾坠——披上嫁衣吗？为谁？
她与杜宇，今生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如今看来，已经不仅仅隔着门第，不仅仅隔着凡人与鲛人之间的差别，更隔着爹爹的救命之恩啊！
哪一条都是天堑鸿沟，哪一条都是难以跨越！
周海生惊讶地望着哭得难以自已的流珠，“珠儿，你这是怎么了？爹说错话了，怎么会让你这么伤心？爹以后再不乱说了……”
流珠努力抹掉眼泪，努力地微笑，“是啊，爹以后再别乱说了，不然女儿就哭给您看……”手中的瓷盒犹豫了又犹豫，“爹，媚儿送来了家传秘方，女儿这就去给爹煎药。”
山坡上，幽林里，咸池倚着山石静静望着流珠。她指尖捏住瓷盒的犹豫，全都落入了他的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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