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鹅毛大雪纷纷而下。
铜西镇的河水都被冰冻住,桥上一个人的影子都没有。
大雪犹如飞扬的柳絮,落在光秃秃的树梢上,最后一只鸟儿也扑哧着翅膀飞走。
在这将要临近黑夜的肃静里,一串不协调的声音欣然而起。
“大家走过路过,千万别错过啊!凤来年客栈开张啦!有钱的捧个人场,没钱的捧个钱场啊!除夕夜打折呀!早点订座,不然没位子了!”叫喊了将近一个多小时,一个客人也没有,因为这白茫茫的大街上根本就没有人,更何况会有人来光顾。花清喊得声嘶力竭,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
“好冷!”她忍不住搓搓手,往手心里呵气,白雾从嘴巴里冒出来,看得非常清楚,但是不久便马上消失在空气中,与纷飞的大雪融合为一体。
天气这么冷,怪不得大家都关紧了门躲在家里。
她飞快地瞄了一眼在屋内沏茶的顾年,再看看空无一人的大街,跺跺脚往里头走去。
她抽过一张檀木椅子坐到顾年的身旁,接过他递过来的热茶,大大地喝了一口,瞬间身心全暖和了。又用杯子沏满热茶放在手上暖手。穿上暖和的毛皮大氅,哆嗦着身子:“这天气!快冷死我了。春天怎么还不到!”
“冬天很快就要结束了。”顾年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又继续沏着茶。他左手轻轻按住壶盖,右手将青蓝色的瓷器茶壶拿起,往一丁点大的杯中倒水,茶水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很快杯中的水便满了,停住手,不多也不少。
“你说你傻不傻,明明都下着雪了还不多穿点。”顾年勾起嘴角,语气里带着宠溺,也不看花清,低着头继续专心地沏第二杯的茶。
“你们这里穿个衣服就要穿好多件,里边一层外边又一层,不穿那毛茸茸的披风又冷,穿了又热!”这不,心里一躁,热气又从体内腾升出来,全身热地痒痒。花清把衣领扯了扯,看向门外被雪覆盖的大街,“而且谁知道今天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顾年将沏好的两杯茶推到花清面前,拿起放在桌上的书,躺下身靠在木制躺椅上,拿书遮着脸,嘴里道:“除夕哪里会有人。”
“除夕怎么就不能有人了?”花清把桌上的两杯茶大口喝掉,从自己的椅子上下来,挤到顾年躺着的木制躺椅上。
躺椅是这个时代本身就有的,不过花清给它小小地加工了一下,把后半部分改成了抽拉形式的,手把是可以推移的,像现代的躺椅一样。虽说是花清要求改动的,但她一般不敢独自睡在上面,因为她觉得这种椅子躺着很没安全感,好像随时会往旁边倒似的。偏偏顾年很喜欢。而她,只有在顾年躺在上面的时候才敢在椅子上肆无忌惮地动来动去。
花清推推顾年:“你们这里为什么除夕个个都跟避鬼一样躲在家里?一个人都没有,这阵势就像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一样。”
顾年不答话,但遮在书底下的脸已经在偷偷地笑着。他往旁边移了移,好让不大的椅子上可以容纳两个人。把手环住花清的腰不让她掉下去。
花清见他不搭理自己,又推了推他:“你快说呀,为什么?不是除夕夜都应该到酒楼里吃饭吗?”
“一家人呆在家里一起过除夕、守年岁,这是我们这里的习俗,从来没有见过哪家人上过酒楼的。”顾年将书拿开,静静地看着花清,“你们那不是这样吗?”
“啊?我们那呀?让我想想。”花清硬躺了下来,挤在顾年的身旁,眼睛看着外面的大雪封城,边回忆边慢慢说道。
“我们那里没有特别规定的习俗。记得小时候大家都还住在老家,哥哥姐姐弟弟妹妹整天形影不离,像糖一样黏在一起玩耍,每到除夕,经常都是房间里点着橘黄色的油灯,孩子们一边玩,大人们一边包饺子闲谈。之后就围在一张大桌子上吃年夜饭。吃完年夜饭后就到可以向长辈要压岁钱,走到各位长辈面前恭恭敬敬地甜甜地唤一声爷爷或奶奶或叔叔,就可以得到三十左右的钱币,虽然比起后来是少到不足以一提的数目,但却是当时我最满足的数字了。”
原来那时候,他们也是没有上酒店的,在那小小的村庄里从来没有酒店。
“后来。”说到后来,花清不免有些微微的停顿,语气里稍稍有些失落,“后来,大家陆续进了城里。城市里简直是个繁华世界,座座的高楼大厦,来来往往的人群,美妙悦耳的歌声,绚丽多彩的霓虹灯闪烁,哪怕是晚上,也把天照得通亮。农村里可是一点也比不上那个地方。大家各自有了自己的工作,渐渐很少见面了。明明在同个城市里,同一片蓝天,呼吸着同样的空气,明明只要走几步路、坐一会儿的车就可以相见的,偏偏一年见面还不到三次。最后生疏地在街上碰到他们,我都在考虑要不要叫他们呢?因为我真的好怕他们会笑着对我说,‘好久不见,都长这么大了’。搬到城市里的前几年还有回老家看看,后来渐渐地也有好几年没回去了,现在若是叫我回忆,我是回忆不出来了。几年光景,足以让一个熟悉的地方变得陌生。”
“到了除夕的时候,也就约个酒楼,吃一顿饭,聊一会儿天,叙一会儿旧,分一分钱,就各回各家,之后再是一年。”
“不过好在啊。”花清撑起笑容,“好在不管以前还是后来,过年总是热热闹闹的,沿街鞭炮噼里啪啦地响过去,以前还觉得烦人呢,怎么现在越来越怀念了呢!每到那时候,庙会就挤满了人,年一过,就抬着神像游大街,人们把这叫做请神。其余的日子里就躲在家里看看电视,发发呆,听着鞭炮声和烟花礼炮的吵闹之声。”
那个时空的回忆竟然滔滔不绝地涌现出来,花清抢过顾年的书盖到自己的脸上:“你呢,你们这呢?”她虽然来到了这里三年,但都没有实实在在地过一次年,都怪刚开始自己太放不开过去了。
顾年侧头盯着把书盖在自己脸上的花清,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轻笑地把书从她脸上拿开:“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到时候?到什么时候?你们这里除夕这么安静。”
顾年做起身不说话,节骨分明的手指翻动着书,突然转过头对还想继续追问的花清说道:“你是不是很饿?饿到舔书?”
“瞎说!我怎么可能会舔书!”
莫名其妙!
顾年用手指着书的一面,让她看:“不然这里怎么湿湿的,都是水?你还敢说你没有舔书?”
花清脸噌地红起来,瞥开头故意不去看,嘟起嘴巴说:“那肯定是你自己舔的!”边说边忍不住趁顾年不注意的时候飞快地往书上瞟了一眼,洁白的书面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一点也没有晕开的痕迹,她挨到顾年身边,手指着书,大声道,“明明什么也没有!你凭什么说我舔书?”
“所以我是开玩笑的。”
“姑娘!”花清气起来忍不住喊他最忌讳的名字。
顾年的脸果然黑下来,把书盖到脸上,眯着眼睛装作熟睡的样子,任花清怎么喊他,他都不搭理。
“顾年!”
“顾年!顾年!顾年啊!啊!”花清被顾年一拽,倒在了他的身上。
花问他为什么突然把她拽倒,顾年依旧不答话,只是静默了许久,才问道:“你想回家吗?”
“回家?这才刚出门没几天干嘛回家?”
“我是说你那里的家。”
花清沉默了,她靠着顾年的胸膛,听着扑通扑通,强而有力的心跳声,闻着他身上淡淡且熟悉的香味,说道:“想啊,那里有我割舍不掉的人,我怎么不想。”
顾年并没有说话,花清却感到他圈在腰上的手紧了几分。花清嘴角一勾,抱住他慢慢说道,
“只不过我现在不想了。因为你是我在这里唯一割舍不掉的人,我要是回去了,肯定会傻不拉几地念着你,然后傻不拉几地试着再穿越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