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茉她们这个炊房负责的只是城中兵士的饭食,本以为是会留在都督府服役的,结果现在想来是天真了。炊房借用的是城内逃难百姓中的一处小院,这也不知是叫什么坊什么街了,反正用完了饭后齐茉就拉着桓哥儿跟着姨娘和两个婢子一同被戴上了脚镣,跟着府兵到了圈她们的住处。
幸运的是,她们不是住在牢房里,此处是个大院,无墙无瓦,是篱笆围起的大院,里面是许多座四四方方的连璧小间,像是临时建起的。而位置也不似是在城内坊中,从篱笆的漏缝朝外看,方圆十里地势平坦,没有一草一木,显然是方便监视的。这里住着的不只是齐家的女眷,还有好些别处犯事来服役的女子此时也关在这处。
进了院子,脚镣被取下,人被推进了院门,指了两个黑漆漆的小间给她们后,门就被府兵的人关上了。齐茉借着黑夜与亮眼的火光能看得出这大院笼统就两个门进出,此时都有兵士把守,而四方每隔几步也能看到火把闪耀。显然即便关着的都是女子,可把守却也很是严密。
“六姑娘,你先歇歇吧,桓少爷让我带着就是。听月弯说你昨夜没睡好,这又折腾了大半天的,快去睡吧。”入了门,卫氏伸手去将桓哥儿抱起,本也是恬静的一张脸上此时也看得出路途留下的疲劳印记。
“嗯,谢谢姨娘了。您也累了,桓哥儿也该睡会儿了,要不您一屋吧,我带着月弯和花开还有桓哥儿一起。”
“姑娘不可,咱们这几人里怎么都是您和桓哥儿最娇贵了。我就和月弯花开挤挤吧,桓哥儿今夜我来照料,明日就送您房里。”卫姨娘推辞着,一旁的月弯也连忙抢过了话来还说要留个人给齐茉守夜,弄得齐茉哭笑不得。
最后,卫姨娘带着两个丫鬟睡了一个屋,齐茉则自己进了一间小间。说真的,本来她以为估计是要住大通铺的,现在看来还有单间住很是不错了。虽是刑者命贱,可是看得出还是有些人性的。小间虽窄,一个高炕之外就只有一条转身的小道了,炕虽也不算暖但也烧温了的,显然这一年的劳役就真是劳役,没有要玩死她们的节奏。
齐茉看着别处几间此时还灯火通明,院中有巡视的兵官正持戟默默走过。她上了炕翻过身就睡了。一脚不知到了几更时,只觉得自己身边有些寒气逼人,齐茉一阵哆嗦睁开眼,转过头,借着月光下却看到离自己无几的炕下小道有一个黑影站立着。
“谁?”她一声微弱的勒令,那人却是背着身对她的,然而挥手之间有风而过挥散了她的声响,最后虽是能听到可声音却十分微薄。
“六姑娘,是我,文一。”一个低沉又简洁的声音从那背对的黑衣人口中传出。
“文一!?”齐茉有些震惊地看着那背影,人却缩在角落。这个背影的确像是文一,可是他作为爹的护卫随从应该已经死在了战场之上,怎么……
“你转过来,让我看看。”齐茉说着吞了口口水。
“姑娘不可,这犯了礼数。”那黑衣人的答话让齐茉心安了一些,的确是会是文一,作为父亲身边的人对礼数简直是视之如命。
“你转过来吧,若说礼数,你如今与我共处一室已经犯了。”
话说出口,黑衣人听着一怔,连忙辩道:“这是,不得已……还请姑娘见谅。”
“没关系,不差这点,你不转过来我如何知道你是不是文一。而且就算是,你是否该与我解释一下你为何在此,难道我爹爹还活着?”这狗血的想法上了齐茉的脑,她无语地地讪笑了一下。
“不,老爷确实……战死沙场了……”文一的话语带着些伤感,语调也逐渐下落:“老爷临走前将我支开了,让我回文岑保护姑娘,只是我到时,你们却已被下罪,在路上了。”
“临走前?可从边城到文岑也只要七八日的时间,若是马车,五六日也就到了。我从听到消息就回了文岑,前前后后十多日,怎么可能……”话到口边,齐茉突然讶异地看着那乌黑的背影许久没说话。
“六姑娘,我文一记得您的胆量,所以觉得或许此事该和您说说。老爷确实是大半月前发的兵,只是人马一出城,城门便让人合上了。老爷与那些兵士只得往西北大漠追逐突厥,而归德将军令人送军报回朝时,老爷并未亡,而是迷在了漠中,对抗突厥的围剿。真正走却是八日前,他被三万突厥军追逐到了门下……”话说到此,那背影已显得气愤不安,他的双拳紧握着垂在了身旁。而门口却响起了脚步声。
“怎么还不睡。”不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木栏的门上出现一个府兵的身影,他用矛杆敲了敲门,而文一也在那瞬间已经不见人影了。
“哦,做恶梦了……这就睡。”齐茉说着连忙躺下,而天花板上的一块无瓦砾遮盖的空洞中吊下的一条钩绳上,齐茉看到一个黑衣人正敏捷地攀爬而上。
“赶紧睡!”门外的府兵不悦地令了一声就走了,而屋顶上的黑衣人则吊着待到没有声响后轻声一句:“姑娘,我改日再来找您。”说完,沿着绳索飞快地向上,几片屋瓦被他解开,人就消失在偏偏夜色之中。
不错嘛,有这么个身手敏捷的人可以用,而且想想周围的地势,能够跑进来上房揭瓦足以说明这个文一的身手。屋顶的瓦砾被重新盖上,齐茉将被子紧了紧翻身看了看门外,又一个府兵走过,齐茉抿了抿嘴,合上眼消化着刚才文一说的话。显然文一的话被来的府兵给打断了,只是,既然没死,怎么就发了军报了?难道是‘以为死了’?
父亲是个文官,突然上战场已是让人匪夷所思。且圣上给的监军也不必亲自动手,怎么就突然去了?再说一出门就城门紧闭,难道父亲不是被人说动了,而是被逼?
三万突厥围剿,这个消息是大半月前传到京城的消息,难道那时候就已经探到了突厥的底?
齐茉的眼中一亮,遂而却闪过了一道寒光。未死而先发丧,显然父亲的死是在计划之中的,流刑死刑等重罪都是要经过三省重重决议才能下来的,结果齐家的罪却下的那么快。而这天下又有谁能那么急不可耐地要弄死齐家呢?
一阵阴冷的苦笑在这个还有稚气的面上露出,她翻过了身,摇了摇头,没再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