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样一个关系紧密的人,曾国藩并没有偏私偏爱,而是很客观、很实际地分析了他的长短,认为他是“命世之才”、过人之处极多,但是缺点也很明显,“患在无知人之明”,能分辨上级领导“贞邪”,不能分辨下级“奸邪情伪”,下级“请托,无不曲从。即有诡状发露,亦必多方徇容”;认为他是治民之才,不是军旅之才,不能带兵。李次青看不到自己的短处,要求带勇作战,他所带的平江勇纪律松弛,作战力弱,1859年徽州一战大败,多年积累的功劳、名望扫地于一旦。这次教训后,他还是不知道改弦更张,继续招募“安越军”,却又迟迟不到,遭到曾国藩的严厉参奏,官职被免。
曾国藩认为:“人固不易知,知人固不易也。”要真正深刻认识一个人,一个能够干大事、成大业的人,更不容易,往往需要一个较长的时间来了解、识别。李鸿章是曾国藩的学生,但是在对这个学生的认识上,也有一个逐步加深的过程。最初曾国藩对他的看法是:“有用之才”、“可用之才”。这是一般的评介。开始李鸿章以翰林编修的身份在安徽吕贤基所办的民团做事,吕失败后,李来到江西的曾国藩营中,后来又离开,因此在1859年之前对李鸿章的具体才能缺乏深刻认识。李正式进入曾国藩的幕府后,两人天天在一起商议大事,曾国藩对他的才能才有了深入的了解。这个时候,曾国藩对李的认识也是“似可以带一军”存有疑问。后来,曾国藩对李的认识更加深刻后,他的评介是“劲气内敛,才大心细”“ 堪膺封疆之寄”。这几个字,没有深刻的认识、考察是不能得出的。1862年李鸿章达到上海后,指挥调度适宜,与洋人相处得当,不断由上海向周边扩展,取得了苏州、常州战役的胜利,曾国藩感叹:“壮哉!儒生之事业。”足见其识人之准。
第三,用人标准随着形势变化。对于曾国藩用人重德的风格,左宗棠批评他“尚用庸才”。曾国藩反驳说:自己手下确实有庸才,但是“尚”却没有。事实上,曾国藩虽然“常常以求才为急”,但是“其闽冗者虽至亲密友不宜久留”,很多亲戚朋友缺乏才能的来找他,他打发他们回家的路费,讲明不用他们的道理,送他们回家,而不是“一人升天仙及鸡犬”。到了后期,他的军队中,也用了一些才胜德的人才,悄悄改变了自己的一些看法。他认识到:“当战争之世,苟无益于胜负之数,虽盛德亦无所用之。余生平好用忠实者流,今老矣,始知药之多不当于病也。”“有才无德者,当不没其长,而稍远其人。”尽管如此,他却不忘德的教育,期图以德感化人、培育人。
搜集人才
曾国藩非常重视人才的搜集。他认为:“不广开登进之途,则将来难收得人之效。”他的基本原是“广收、慎用”,是“取之欲广,用之欲慎”。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用人原则。取之欲广,强调的是人才储备的重要性,作为一个国家、一个干大事业的领导者,一个地方的督抚,储备的人才越多,使用人才的空间与选择的对象也就越多;用之欲慎,强调的是人才使用的慎重态度,用人关系事业的成败,“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统驭苟非其人,精卒亦归无用”,“得一将则全军振兴,失一将则士气消阻”,人才的使用是国家的大事,不能不慎。
初办团练之初,他就非常重视人才搜集。这一时期,曾国藩搜集人才的重点是军事指挥以及为军事服务的后勤人员,特点是自己去找,而且很困难。造成搜集人才困难的原因有四个:一个形势不明,当时太平军势如破竹,从广西一路打到南京,清军望风披靡,形势一边倒,很多人虽然想出来做事,但是担心走错路,靠错了边,因此心存观望,举棋不定,一旦等到形势发生了明显变化,这些人才就会大摇大摆出来做事。二是当时需要人才的地方很多,人才可选择的范围多。曾国藩想选择人才,人才也要选择他,存在互相选择的问题,有点像战国时代和当今时代,主客互选,有些人对曾国藩缺乏信心,搞不清楚跟着他有没有出息,当然不会贸然为其所用。三是很多人对自己缺乏信心,就像左宗棠这样的大才,开始也不想带兵,不想轻易一试。郭嵩焘是他的好朋友,1852年,曾国藩在家办理丧事、服孝的时候,就是他跑到曾的老家湘乡苦口婆心劝他结束丁忧,去长沙帮办团练。可是当曾国藩真正招兵买马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这位先生自己却躲起来不愿意同他一起干了。为此曾国藩专门给他写了几封信,要求他出山。这里选择一封,全文抄录如下:
久未奉书,得常问兴居。去冬筠老来此小住数日,而家书敦促,险语逼人,遂不能复为我地公孙同乘兄弟也。胡再不谋以今日之大局,而必欲骧首前进,攘臂求名?虽大愚之人,尚不至此。则肥遁以鸣高,蔬食以自足,入山惟恐不深,入林惟恐不密,亦市井寻常之人所乐而优为者,初非一二有道君子独得之秘也。
若论古今之大义,则我国家深仁厚泽。吾辈之高、曾、祖、父,久食升平之福,而席诗书之荣。而君家长公身为词臣,乃历世所称极宠之秩,又以江西戎事,特恩授职编修。而足下与令弟又皆以科名慰其亲心,而誉于乡国。此岂得秦越视之,而谓国事于己无与、置之不闻不问之列?此揆之君臣之义,君家有所不得而逃也。逆匪崇天主之教,弃孔氏之经;但知有天,无所谓君也;但知有天,无所谓父也;蔑中国之人伦,从夷狄之谬妄;农不能自耕以纳赋,而师贾氏官田之法,以谓皆天王之田;商不能自运以取息,而借王氏贷民之说,以谓皆天王之货。假令鄂垣不守,则湖南即其囊中之物;湖南有事,则君家所谓梓木洞者,独得宴然已乎?彼且履君之室,而田君之田,辱君以魑结,而强君以壎聘;彼又将禁弃人家之诗书,而变易人家之伦常。此岂独我大清之变?乃尧舜以来之奇变,我仲尼之痛哭于九原(泉)者也。足下讽孔氏之经,亦有岁年,今独无所激于中乎?秦燔经籍而儒生积愤怨以覆其国;今以天主教横行中原,而儒者或漠然不以关虑,斯亦廉耻道丧,公等有所不得而辞者也。
国藩现筹备战舰,水陆并进,虽薄劣之才,艰难之时,明知无补万一,而正大之名,忠直之气,固可以上对日月,下对鬼神。惟时势愈艰,识者多引避伏处。孤忱耿耿,谋而无与同,失而无与匡,是以奉书拜告足下,不以为下走之私聘,而以为国家之公义,不以为兵家讨伐之常,而以为孔门千古之变。幕府有奏章之职,有书记之席,刻已请邓君小耘充书记,欲以奏章一事烦左右。
足下雄才伟辩不如季高,文义雅健不如长公,而叙述明畅,老妪能解,则鄙人之所私好也。此间公定薪水章程;此二席者皆每月五十金,巨细条款悉以入奏,刊发粮台。明些乃天家之公糈,非主戎者所得私也。君家清德介声,诸季同守谋生之道,或尚求校文之馆,趋有司之门,不免啄粟裕田野,饮马于清渭,尚未能迥绝人世,何必出自人者皆义,而超自我者皆不义乎?若必以幽栖自喜,而已他辞却谢,则于二十年石交,毋乃少恝?恳切奉干,伏惟心鉴。
这封信说理说情,论国论家,讲公讲私,谋事谋业,气势恢弘,出乎至诚,读后而不愿意出山者,非良臣非好友;然而郭嵩焘硬还是没有去。接着,曾国藩又写了一封言辞慷慨的信,要求郭氏兄弟一定来一人。郭嵩焘、郭意诚毕竟是曾的好友至交,犹豫了一段时间后,两兄弟分别到他的幕府干了一段时间。
担任两江总督之后,曾国藩搜集人才风格为之一变。不仅重视军事人才的搜集,也重视行政人才的搜集。这种变化的出现,是随着曾国藩职务的改变而改变的,作为地方大员,不仅要讲求治军,更要讲求地方政务;不仅需要尽快改变军事上的被动状态,更需要“以吏治人心为第一义”。当时由于战争的原因,地方州县缺乏领导者的现象非常严重。据他记载:
安徽用兵十载,蹂躏不堪,人人视为畏途。通省实缺人员,仅有知府二人、州县二人。即候补者,亦属寥寥。每出一缺,遴委乏员。
“吏才难得”,“吏材乏满意之选”依然困扰着他。作为江苏、江西、安徽地方的最高领导者,手头缺乏足够的人才,州县官员不能安排到位,地方治理就无法搞好,领导者的政治理想、爱民思想、治国方略也就无法现实。对此,曾国藩非常着急。他写信给胡林翼说:
得统领之才千难万难。此间日与酬对者,仅有护卫之三千人,及本府之官绅数人。见闻太陋,殊闷人也。庄子云:“以天下为之笼,则雀无所逃。”阁下以一省为笼,又网罗领封贤俊,尚有乏才之叹;鄙人仅以营盘为笼,则雀且远引高翔矣。
为此,他采取三种措施,来改变这种被动局面,以期达到“搜求人才博收杂进”的目。一是写信求荐,要求别人推荐人才。“文可为牧令、武可为将领者,望无惜时时汲引,冀收拔茅连茹之效”。用人才招致人才,的确不失为一个好的办法。二是向邻省借人才。他多次写信向胡林翼借人才,“敝处(吏才)竟无一人,必求于鄂吏中”。怕胡林翼不答允,还许诺说一定加倍奉还。三是非常珍惜前来投靠他的人才,每次有人才来找他,他都要亲自接见。这样一来,他幕府与军营中的人才愈加多了。像李鸿章、左宗棠、沈葆桢这样的大才也乐于为他所用。
曾国藩搜集人才的第二次改变,是兴办洋务与促进国家自强。随着战争的深入,以及与西方国家、西方文化的不断接触,曾国藩认识到西洋国家的长处在于枪炮、轮船,而这正是中国的短处,因此决心效法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制造中国自己的轮船。但是这方面的人才更是缺乏。他采取了三项具体措施,以改变这方面人才缺乏的局面:一是广泛搜求。“刻下讲求实际,自须熟习风涛沙练,访求中国人才精于天文、算学,明于沿海地图者为上选,坚忍耐劳、娴于战守者次之,广为储才,以备缓急之用。”二是自己培养,“古今鲜现成之伟人,大洋亦鲜现成之船主。择其资质相近者,教以良师,需以岁月,或有成焉。”船长,就是舰长。当时中国只有驾驭木船的领导者,没有驾驭轮船的领导者。这方面的人才需要自己培养。三是派遣留学生去美国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