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上午的院领导班子会议开得非常激烈、也非常热闹,并且一波三折。会议开始后,先是由胡力院长对上周的工作进行了总结,然后由其他相关领导对市卫生局和其他上级部门的一些文件进行了传达,接下来,主持会议的谭重简要介绍了骨科主任王得利使用劣质器材给病人做手术失败导致病人二次手术的大致经过,着重强调了劣质器材的来源和供货商与王得利的亲戚关系,再由王文东详细汇报在接到投诉信之后对此事的调查经过和内容。
王文东一说完,会议室便不再安静,先是葛存强大发其火,厉声质问王文东是什么时候收到的投诉信,不经党委会研究就擅自调查是否违反原则和程序;接着副院长兼医务科主任孙茂祥指出,此事属于自己分管,在没和自己通气的情况下调查业务科室的领导,有僭越之嫌,何况这封投诉信医务科也收到一封,本就准备在这次会议上提交讨论。王德臣副院长就问胡院长是否知道此事,对此事又持什么态度,结果胡力就摇头后又点头,说话含糊,态度不明,只管埋头写着什么,并不参与他们的讨论,而柳盈坤更是不发表任何意见,只顾埋头做会议记录,偶尔抬起头来看一看发言措辞强烈的领导,既有这些话需不需要记录下来的问询意味,也有对这些领导不用那么大声的提示作用,只是这时会带着微微的笑容,以显示自己并无其他意思,只是灭灭火而已。
这么吵下去总归不是办法,但也没有更好的方法阻止住他人的发言,因为这本就是次序颠倒造成的局面,怪不得人家反对和争执。作为一名已有二十多年工龄的老医生,在骨科任科室主任也已十多年了,在医院里自然是根深蒂固,各种关系盘根错节,就是这些院领导都难以说清与他究竟有哪些数不清的关联!谭重皱着眉思索着,也详细地听着他们的议论和各自观点,以判断自己投进去的这块石头砸起的水花到底有多大。
“当、当、当”,想起了敲门声。胡力喊了声“请进”,就见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办公室副主任李涛走了进来,并直接走到了谭重的身边,将一封信交给谭重,然后走了出去。会议室一时间变得很是安静,谁也不知道李涛送这封信过来是什么意思,这封信是怎样一封信,谭重又会为此做什么文章,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谭重,等着他接下来的动作。谭重看了看信封,又翻过来看了看,然后慢慢地从信封里抽出信纸放在桌子上,这才说道:“同志们,这封信与我院许多科室和在场的几位领导收到的信是完全一样的,也是投递者在同一时间所投出。
前天,也就是上周六的上午,院纪委书记王文东同志向我汇报说,他收到了病人对王得利同志的投诉信,而我呢,也恰好在接受我院骨科护士孙燕姣同志对骨科发生的这一事件的情况反映,两相结合,并根据病人的教师身份,我和文东同志推断投诉信有可能不仅仅会出现在医院里,至少市局应该也会收到,鉴于情况特殊,又是周末休息时间,我便和文东同志商议决定,先对此事件进行初步调查,一方面将事件发生的过程摸清后向本次会议汇报并提请讨论,另一方面,若上级主管部门问讯时也好有个准备。
果不其然,会前接到了市局党委的电话,要求我院对此事进行调查并对患者做好后续治疗和安抚工作,尽可能不要将事情扩大化,因会议时间已到,我便安排李涛同志到市局去取回投诉信和局领导的批复。大家请看,万镇海书记直接在信的封皮上做了批示:责成万马医院对此事件展开调查,若属实,严肃处理,并将调查内容和处理结果上报局党委!”说到这里,谭重停了下来,挨个儿将众人看了一遍,见没人有说话的意思,就接着说:“我个人以为,这个事件由医院内部处理为好。若是提请医疗事故鉴定,无论是由院方还是患者申请,都会引起无穷后患,并对我院声誉造成影响;若是久拖不办,引发患者提起诉讼,更是不利,而且有可能没完没了地出入法院,光律师费估计就够抵偿患者意愿补偿的数额了。所以,对于患者,我们要勇敢地承认错误,并从经济上给予补偿,前提是患者不会声张此事,但对于事件责任人,则要一追到底,严肃处理,绝不姑息!胡院长,同志们,大家以为如何?”
“王得利同志是我院的老职工,一直辛辛苦苦,任劳任怨,为我院的建设和发展奉献了二十几年,若为这件事处理太过,会让职工们感到心寒!毕竟现在大环境如此,我不主张因此而打击职工们的工作积极性!”胡力率先提出反对意见。
“等一等!”谭重阻止了其他人的发言:“我们不能这样泛泛而谈,最好能够提出具体的处理意见和办法,不然,怎么能够达成一个一致的方案?”
“我先提出一个初步的方案供会议讨论。”说话的是王文东,他看了看众人,见没人反对,便接着说:“对于患者,我们提出免除他二次住院后所发生的一切费用,包括住院费、手术费、以及在医院食堂的饭费等,不再做其他补偿。如果患者提出额外要求,到时根据具体情况再另行商议。对于王得利,有以下几点建议提请商讨:一、党内警告处分;二、撤销骨科主任职务,但仍为骨科工作人员,副主任医师的技术职务不变;三、扣发王得利同志一年的业务提成和奖金。另外,由于器材科在医疗器械供应方面把关不严,建议对器材科主任杨洪芳扣发一年的业务提成和奖金,并立即停止与本次事件相关的医疗器材的货物供应,未出库的要全部退回,已经被领到科室的材料也要追回,以免再出现类似情况。”
众人就都面面相觑,一方面觉得人家好像早就做了细致的准备,连帽子都做好了,先以党员的身份进行党内处理,你总不能说对党员要降低要求吧?另一方面就认为这是要把人往死里整:对于一个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高级知识分子、德高望重的老主任,以后让他怎么在科室里当一个普通医生,怎么在全院抬得起头来?孙茂祥就迟疑着说:“这是不是过了些,我们还是要本着治病救人的原则,给人以改过的机会,不要一棍子打死,造成职工们人人自危的恐慌心理!”
“我不认为这有什么过分!严格来说,此次事件应该是一次医疗事故,并且是责任事故,是由相关人员负全部责任的重大责任事故!长期以来,我们形成了一种惯性思维,认为我们院方和医务人员是不会有错的,患者的病没治好或者经过治疗更严重了甚至死亡了,那是他的病的原因,反正有一句‘我们已经尽力了’的话等在那里,什么责任都给推得干干净净,已经到了习惯甚至麻木的地步了!同志们,仁者父母心,我们从事的是世界上最伟大、最高尚、最仁慈也应该是最无私的职业,若是你连最起码的爱心都没有了,你就不配再干这一行!”
“举手吧!”院长胡力忽然道。